,“现在,就让我们向钢铁之堡进军吧。”
斯蒂尔镇是依靠着供应要塞而繁荣起来的小镇,从这里到要塞只有不到三公里。一个世纪以前,这里曾有座历史悠久的城市,记载能追溯到精灵帝国时期,但它在第一次自由战争中就被战火焚烧殆尽。四十年前帝国在此再度建立要塞,此地才重新有了人烟;联省共和国攻克并割取了要塞作为北境防御体系的中坚后,这座小镇愈加繁荣了,隐隐能看出当年的风采。
从刚出镇开始,就能感觉到军事重镇的压力。那压力不是来自巡逻兵或警戒线,而是来自周围的魔力波动。路边的牌子上,用柯曼语和精灵语写着醒目的“魔法失控区,请解除一切魔法效果,切勿使用法术”警告。队伍中所有的防护马车都解除了魔法效果,魔法师也纷纷收起装备。
“魔法物品只要不激活就没事吧。看到这种警告,真是想随便用个魔法看看……”
听到安妮的自言自语,耐门急忙劝阻。“千万别。会发生什么,可是完全不知道的。照明术会变成火球,祝福会变成知名的诅咒,神的恩典可能会打开位面裂隙……这里可是帝国用秘密技术设立的自由魔法区,目的就是为了防止他人使用魔法攻占这座碉堡。”
“我当然知道。所以,上次战争的时候才能用火炮强行攻破这里吧?虽然作了充分的防魔法措施,却抵挡不住纯粹化学能的攻击。失控区这种东西实在是太危险了,一个不小心就会伤到无辜者。万一有无知的施法者接近,该怎么办?”
“应该不会有吧。本来施法者就不多,会接近这里的不是军人就是特工,问题应该不大。”耐门想了想后回答,“当然,出于好奇心的不算。”
“但如果以后每个普通人都像你一样能够学到魔法呢?”安妮一阵见血地指出,“总有一天,我们将不得不把全世界所有的失控区一点一点的小心清除掉,这远比设立它们要难得多。”
“所有人都能学到魔法?这一天也太遥远了吧,不是我们应该担心的事情。你有时候还真是脱离实际呢,安妮。”耐门指着远处树立的接应旗帜转移了话题,“看,是我们的联络官和皮克特的人。”
安妮抬起头来望向前方。道路在胸墙、壕沟、暗炮和阻马中央曲折前行,逐渐往山丘的高处爬升。三面旗帜和一个排左右的士兵聚集在道路的尽头,等待着她们的到来。第六师的“绯霞”,第一师的“四色”,还有一面她不认识的旗帜,那旗帜是洁白的底色上镶嵌着一条血红色的横线。她的视线只在各师的旗帜上停留了一下,便被另外一件东西吸引过去。
“好美啊。”
不知不觉间,她放松了马缰,为眼前的美景而震撼。那就是斯蒂尔堡,被人们称作“钢铁钻石”的美丽建筑。
她只在黑白照片上看到过这座被一八七三年的柯曼军炸毁的要塞。在她长大的时代里,要塞被过多扩建的城区和复杂的火力网缠绕起来,美丽的装甲被覆盖在伪装层和混凝土墙后面,就像被困在荆棘中的美人,毫无美感可言。一六六六年的斯蒂尔堡,则像一名风华正茂的少妇,正处在她一生中最美丽的时间。少女时代历经的坎坷并未使她失色,而是让她成为了一名令所有军人头晕目眩的交际花。
春季正午的阳光垂直投射在外堡的多重防弹斜面上,光芒耀眼,难以形容。金属构成的巨型甲片由防锈魔法保护,覆盖在水泥外面,设计成能让绝大多数的炮弹攻击弹开或失效的角度。在这种距离上,钢铁之堡看起来确实就像一颗巨大的星形巨钻,镶嵌在青翠的柯曼中央平原上。即便是周围密布的壕沟和点缀在钻石上的炮眼、暗枪孔也不能掩饰它的华彩。没有城市,没有住宅,没有曲折丑陋的防线,只有斯蒂尔堡。在这个战争艺术还很“纯洁”的年代里,她是无敌的。
“等一下。”耐门的声音将她唤回现实,“为什么这几位第十二师的战士会也在这里等候?”
“皮克特将军是很忙的,他没有时间一一接待所有来访者,所以它将一同会见你们。你也知道,北方正蠢蠢欲动。请马基雅维里先生快出来吧。”出言不逊的是个满脸大胡子的儒洛克上校,发言中完全罔顾帝**已经在奥斯河以南自由行动的事实。就算是耐门这样很有耐心的人,看到这种态度也不禁感到非常不舒服。
“恕我直言,我们的谈判代表都是肯格勒的要人。离开有着充足防护的马车,万一出了什么问题,你们负得起责任吗?如果你们没有诚意,我们可以改日再谈。”
“诚意?身为要塞警备副司令的上校亲自出来迎接,还不算有诚意吗?”大胡子不屑地一撇嘴,“一个小小的中尉,也敢和我谈条件?”
皮克特的用意分明就是用上校阶级的迎接者来压迫目前任中校职的马基雅维里敬军礼――耐门清楚这个事实,却只能忍住心中愤怒,不让自己把这句话说出口。他的军阶和身份,还担负不起让谈判破裂的责任。第十二师新败,倘若第一师再投降帝国,战事几乎就不可挽救了。
“好啦,不要这么激动,通融一下吧?”刚刚跳下马鞍的安妮适时地挤上前来,对那上校眨了眨眼,右手指缝间挟着一张盖着克罗索兄弟银行“见票即付”徽记的薄纸。对方的性别和如此公然的贿赂都让上校犹豫了一下,但最终他还是接了过去。
“你……”看到上面的金额,大胡子皱起了眉头,随手将其揉成一团,正作势欲丢,却猛地想起什么似的愣住了。最终,他还是将这纸团塞进了军大衣的口袋,声音低了下来:“马车么,也不是不能通融的。毕竟安全第一么。”
他的部下都是一愣,有个尉官当即就想开口。安妮急忙挤上前去,双手捧出一大把金镑:“各位出来迎接也都辛苦了,随便拿点津贴吧。”
士兵们虽有些错愕,但看长官都拿了,也不好意思不拿,最终每个人口袋里都多了和他们月薪差不多的津贴。耐门望着那几乎相当于他一年薪水的贿赂,忍不住吞了口口水。分完钱后,这些士兵的气焰明显低了很多,安心地开始引路,带着谈判队伍通过戒备森严的要塞正门。
那几个穿着绿色军装的第十二师官兵则只能无奈地旁观着他们的表演,为首的少校更是一脸不屑之色。耐门留意到他的神情,叫了几名突击连士兵过来,让他们腾出马来借给没有坐骑的友军。他的友善行为,只换来了那名一脸正气的少校勉为其难的道谢和自我介绍。
“谢谢。雅克;皮埃尔,奥斯河师的作战参谋。我不能理解你们为什么要贿赂这种人。”
很不客气地抛下一句话后,法忒斯人便毫不犹豫地从耐门和安妮身边离开,让自己那几个人和第六师保持一段距离。耐门只能苦笑,因为这也是他的疑问。
“就算有钱,有必要这么花吗?这些普通士兵又不能影响皮克特的决定……”
“谁说的?”安妮突然插进了他的抱怨中间,“那两百镑,可是谈判前很重要的探路石呢。从中我们至少能知道两件重要的事情。”
“啊……”耐门尴尬地一笑,“探路石?”
“第一,斯蒂尔堡内现在正欠饷,而且欠得很厉害。共和国师一向以精兵著称,但现在每个士兵都肯为了金币而放弃原则,可见欠饷已经严重到了何等地步。第二,至少在高层军官内,投靠帝国的看法并不流行。刚才那个上校,已经是要塞内数一数二的高级军官,但他却接受了一张只有一百镑面额、而且是南方银行发行的钞票贿赂,可见他指望未来能够兑现这张钞票。也就是说,靠着经济手段的谈判,应该是可行的。”
有些时候,安妮会显示出她刺刀般锋利的分析能力和处理能力,那有点迷糊的笑容只是她日常的一面……或许是面具吧?想到这里,耐门不想再深究下去,转换了话题。
“那我们应该怎么办?”
“我们这次前来,只有一件东西是不缺的:钱。前肯格勒督政府的资产,几乎全部都在我们手里。”安妮竖起手指,“我们不光要收买达官贵人,更要收买底层的士兵。只要有了斯蒂尔堡,我们就有了坚固的支撑点,再也不会有哪怕一车粮食从中部运到皇帝手里。”
说这句话时,她正巧从要塞正门的格言下方通过。耐门抬起头来,盯着上面的字。那行字是“防守则为坚盾,进攻则为利刃”:豪气万丈的帝国设计师写了这行字,共和国的设计师们不仅没有涂掉它,还重新将这行字修缮了一遍。
“第四军真的只是想从这里运送辎重吗?”
安妮屈着手指计算道:“他们不可能攻克这里的。根据那份部署文件,第四军拥有的兵力最多三万人。”
“我们只有一万人……”耐门苦笑了一下,不再说话,周围的环境也不再允许他闲聊。
周围那些充满着帝国气息的尖顶建筑告诉他们:内堡到了。
马车在中央司令塔前停下,三名代表和代表第十二师的雅克依次走下车,耐门、安妮和雅克的副官跟在他们身后。
或许是收到过叮嘱,没有人对他们敬军礼,只是有些卫兵在看到尼莫拉身上代表辖主教的银边白色教袍时行了教礼。皮克特定下的条件也相当苛刻:护卫只能有三名,武器只能有手枪。尼莫拉主教和雅克少校本想抗议,却被邦妮制止了。
“三名就足够了,杀掉我们对他没什么好处。其实我们有两名护卫就足够了。”邦妮掏出自己的圣徽,放在一旁的桌上,“如你们的要求。”
负责检查装备的上士瞟了那圣徽一眼,吃了一惊,忙摆手道:“不、不必了。请将您的圣徽收起来吧,卢瑟先生,还有尼莫拉阁下也是。我们不敢收缴主教的圣徽,只要几位护卫将手枪拿出来检查就好了。”
说着,上士转过头来――并盯着耐门和安妮拿出来的东西愣住了。“手枪……你们第六师发这种东西当手枪么?”
黑色的全金属转轮手枪和看起来只像个银块的铝合金手枪刺眼地摆在桌上,枪身上还都刻着乱七八糟的咒语。耐门和安妮都尴尬地笑着,想着该找些什么理由蒙混过去。
安妮抓起自己的“灭法者”,一边拨动着保险一边解释着:“这把魔法枪是有保险的,只要不打开就没关系……”
“算了,反正魔法枪都是些中看不中用的东西。收回去吧。”上士将两把枪随手一推,挥手示意放行,两人才总算松了口气。然而,皮克特刻意制造的麻烦还远没有结束。
一行七人正要走进会议室,却发现只有五把椅子摆在他们这一侧,四名代表的名牌摆在左右两侧,正中央赫然摆放着的却是“埃加;欧根少将”的名牌。
“请按照名牌入座吧,各位。”坐在对面的一名少校居高临下地指示道。
尼古拉终于忍不住了,将所有的名牌一一抓起,径直在中间的主位坐下,怒视着早已端坐在对面的中将,一字一句地说道:“我相信我们的使者已经将代表名单交给了你们。如果你们没有谈判诚意,就请明说吧。不要再搞这些小手段了!”
“谈判?谁说过我们要谈判了?我只是出于友军的义务,才来接待你们这些代表,不要搞错。”留着两撇小胡子的皮克特中将冷笑一声,“你们想要进驻斯蒂尔堡?很抱歉,这是共和国师的责任,不是你们的。‘王者’师就去防守南面王者河吧?”
见到气氛紧张起来,卢瑟急忙拉住尼古拉的衣袖,低声道:“冷静,冷静,不要上他的当。”他又转向皮克特将军,摆出一幅很低的姿态,一一应付着对方的高傲。收到提醒,马基雅维里也冷静下来,挥了挥手让大家入座。
由于对方准备给欧根少将的位置空了出来,耐门只得坐到雅克身边去把桌子填满。安妮就站在他的侧后方,同雅克的副官一起观望着这场谈判。
“我先说明我们的立场吧。斯蒂尔堡可以给第六师提供一定数量的补给,但绝对不可以进驻要塞,这是我们的底线。在进攻对面的帝国第四军之前,你们两师可以使用斯蒂尔镇作为基地收容部队。”第一师的首席参谋先拿出了预案,摆在桌上。
“以毫无掩蔽的斯蒂尔镇作为基地,进攻有三万兵力的帝国第四军?!开什么玩笑!”听到这种离谱的条件,雅克少校直接拍了桌子,“你们还有哪怕一丝保卫自己国家的自尊吗?”
“按编制来说,第六和十二师应该有两万八千人的兵力,和第四军势均力敌吧。为何会不能攻击呢,雅克;皮埃尔少校?你们在艾柏拉到底损失了多少人?”对方居高临下地提问着,完全无视第十二师溃兵的羞愧和愤怒。他们是刻意要在伤口上撒盐。
“……八千人。”听皮克特提到这件事情,雅克的身体明显矮了一截,吐出一个数字后便缄口不言。
“看来你们是接受了啊。那么,第六师的各位呢?只要同意,从即日起开始我们就可以开始组织你们的补给了。敌军已经越过了吉斯托夫,从肯格勒来的供应线可是危在旦夕啊。”
见到对方胸有成竹的样子,一直在退让和调解的邦妮微微一笑,终于以布鲁托;卢瑟的身份开口了。“将军阁下,你是不是搞错了什么?我们的任务,可不是迎战第四军啊。我们是来增援你们的。”
“增援?我们不需要增援!斯蒂尔堡是牢不可破的!”一旁的要塞警备司令厉声喝斥道。
“我们带来的,可不止是兵力增援。”邦妮悄悄摸出一张由布鲁托;卢瑟代表肯格勒新政府签发的支票,轻轻放在桌上。“据我所知,斯蒂尔镇上的人们,对你们赊账的忍耐力已经快到极限了。这里是三个月的军饷。”
那张纸比它实际的重量要沉重很多。对面的军官们几乎站起身来,所有卫兵的目光更是都牢牢钉在那张支票上,眼中就像要冒出火来。上一次有军饷送到肯格勒,已经是去年十二月的事情了――那是皮克特常年观望风向的报应。
“就算这样,你们也不能进驻要塞。军饷的事情,我们也并不是很焦急……毕竟,就算没钱,我们也要誓死守卫斯蒂尔堡。”皮克特咽了咽口水,继续坚持着自己的条件。
“守卫这里?如果我们输给第四军,肯格勒就会变成孤城,皇帝不会在意它的。如果他打下了伦尼,这里就将失去一切价值。”邦妮将“价值”两个字咬得特别重,直击在皮克特内心深处的侥幸上。
“让我们讨论一下。”中将擦了擦汗,站起身来,和几名心腹走到窗边。他们似乎分成了两派,低声争辩着。
“这些见钱眼开,毫无操守的人居然是自由军的高级将官?怪不得我们会连战连败。你们的指挥官居然要用钱来收买自己的友军!这还算什么自由国家,比帝国的贵族还**!”
雅克紧紧地攥住椅子扶手,满脸都是愤慨之色。耐门不安地在椅子上挪了挪,应付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毕竟他们是高级军官,我们是低级的……”
“凭什么这些人就可以逍遥快活,我们就要在战场上给他们卖命?我们也该有自己的自由,你也这么认为吧,中尉?”
“战争就是这样的,我们下层军官只能送死而已……”耐门突然发觉雅克的表情有些不对劲,“等一下,你的眼睛里都是血丝。你是直接从第十二师那边赶来的吗?”
“谢谢你的认同。”雅克猛然站起身来,抓住没有任何防备的安妮,用飞快的动作从她腰间抢过手枪――那把来自两个世纪之后的武器,银色的“灭法者”。
“以共和国的名义,我处决你,皮克特中将阁下。”
雅克之前在检查装备的时候注意过安妮操作这把枪的动作。他生硬地拨开了枪上的保险,对着正口若悬河讨论着个人利益问题的皮克特将军,连续扣动了扳机。
接下来发生的情景,就连行刑者自己也不敢相信。这把枪的威力,远非这个时代的军人所能想象――那是号称“连龙和坦克也能消灭”的可怕手枪,用来打人的结果只能用“惨剧”来形容。
直径超过十二毫米的八颗巨型子弹穿透了皮克特身上的防护魔法,穿透了他的皮肤、肌肉和血管,在他体内翻滚着,爆裂着。巨大的动能将他整个人掼在窗户上,撞破了玻璃和外面的防弹结界,鲜血从创口喷出来,留在破碎的玻璃上。中将甚至连惨叫的机会都没有,就摔出了塔外,消失在人们的视野中。
几乎每个人都忽略了第十二师溃兵的愤怒。但这并不代表没有人注意到他们。
足足一分钟之久,谁也没有说话,只能听见雅克自己的喃喃自语。
“天哪。我干了什么?”
耐门急忙奔上前去,缴下了雅克手中的银色手枪。法忒斯人没有反抗。
“皇帝真的是只要这里来运输辎重吗?”耐门想起了自己先前的疑惑,心里一紧。不祥的预感应验了。他敢打赌,紫苜蓿修女会的女骑士们来这里不是为了运输辎重,而是等待机会……
机会正在这里。据说它只偏爱有准备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