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六六六年四月十三日午后mday+12斯蒂尔堡
攻陷一个堡垒的方法有两种。你可以选择从外侧强攻,或者从内部渗透。
那些自认是名将的将军们总是倾向于后者,而非硬碰硬地决战。从内部渗透一个堡垒的方法很多很多,空降、地道、反间、冒充、传送、隐形……那些想要留名史册的统帅们把这些手段背得滚瓜烂熟,梦想有朝一日可以把地上最坚固的要塞变成自己的踏脚石。不过,在设计这座要塞的那个年代,最重要的攻城手段恰恰就是巷战、魔法接近战和内部渗透。那一代的要塞设计师不是数学家,他们是阴谋家。他们思考的不是如何阻挡敌人进入要塞,而是让攻入要塞内的敌人无法活着离开。
那些家伙更像设计古代列王陵墓的地下城守护者,伊奥奈特默默地想。在他所知的斯蒂尔堡攻防史上,自外而内的攻击只成功过一次,自内而外的攻击一次都没成功过。全金属的防弹斜面散发着刺眼的光芒,就像德兰港外的监狱岛。
伊奥奈特回想着自己接到的命令,“真是个无谋的计划。”
“伊奥修士,我们可以重新启动身上的防御魔法和魔法器了吧?我们已经不在自由魔法区了。”他的副官莱昂修士有男人的名字,却是名女人。在紫苜蓿修会中,所有的人都以修士互称,穿着同样的教士服,无论男女。
“是的,莱昂修士。传达吧。”
听到这句话,带领他们来到斯蒂尔堡门前的自由军上尉皱起了眉头。“等一下,你们必须解除所有武装,女士们。很不礼貌,请谅解。我们不敢让那么多全副武装的牧师进入要塞。”
“我们本就没有带任何武装。治疗、守护和爱本身就是最好的武装。”伊奥奈特摸着右手食指和中指上的两枚戒指回答道。他没有纠正那名军官的错误认识。他知道有很多人将这个修会视作“女骑士团”,但历代掌管此会的红衣都不曾纠正这个误解,他也没这个权力。
紫苜蓿修会掌握着治疗和生命神术,是正教最重要的修会之一,其历史可以追溯到精灵帝国末期。有传言说建立此修会的圣徒曾担任过亚瑟;休;柯曼皇帝的御前首相,但所有的早期记录在黑暗时代都遗失了,只余下那条箴言:“所有兄弟姐妹都是平等的,不应有任何差异”。修会所有的戒律都是由此箴言而起,或许也将因此箴言而终。如果他们失败的话,恐怕修会也就剩不下什么了。
满脸凶相的上尉怀疑地打量着他身后的修士们,最终他对帝国的警惕没能战胜男性愚蠢的本能。“你们随意吧,埃格鲁副教长很快就会来。但你们必须记住,虽然我们崇尚宗教自由,但这并不代表你们可以逼迫他人信仰你们的正教。”
“当然,这您不必担心。我们来这里,纯粹只是为了体现我们的善意。”莱昂修士满面笑容地回答道。伊奥没有告诉她真正的命令。她确实相信这是一次亲善活动,以确保帝国第四军在不久的将来可以顺利通过斯蒂尔堡。
一身浅黄色军装的副教长很快就来了,他带着少校军衔,佩着两块勋章和神职人员标记。
“很高兴见到你们,北方的姐妹们。你们在治疗魔法上的造诣将令我们受益无穷。”副教长在胸前划着手势,热情地拥抱了伊奥,“请随我来。”
伊奥奈特点了点头,带着自己的十多名属下跟着他进入斯蒂尔堡深处。
刚才副教长做的手势可以分解为三个独立的动作,这三个动作分别代表一个柯曼语字母。它们连在一起,就是“皇家安全部”。南方所有幸免于断头台和绞刑架的保皇党人都通过这个部门忠于他,那是皇帝统驭世界之手。
“一切都是为了皇帝陛下的安全与荣光,我是领牧师埃格鲁。”那名少校压低了声音,语气有些不满,“为什么这么急?上头催促我在两天内办成此事,却又不告诉我你们是来干什么。”
伊奥苦笑起来,他同样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命令是从教会途径辗转传来的,只告诉他要见机行事。“说实话,我现在也还不知道。我想确认一下撤退路线。”
“撤退?天呐,每次都这样,会死人的。”埃格鲁的嘴唇抽动了一下,“不要想从正门杀出去,也不要考虑传送,这里唯一的传送定位阵在司令塔底下。我觉得最安全的办法是我把你们再完好无缺地带出去,你们都有准备军服或便服吧?”
伊奥点了点头:“有,但是我不习惯只准备一套方案。能带我们去司令塔看看吗?”
“那地方有点敏感。一群英特雷佬带着中央的命令,妄想进驻要塞,正在里面和我们谈判呢,附近警卫可不少。”埃格鲁一拍脑袋,“啊,有了,或许我们可以去塔后面看看。”
他们绕过交错的建筑物,钻进狭窄的走廊,沿着台阶上上下下。无数的铁栅门悬在台阶、走廊、天桥、坑道的出入口处,可能只要一个口令就会落下来,其中潜藏着无数致命的魔法。埃格鲁告诉他们要绕开那些貌似正确道路的地方,更要小心路标。伊奥奈特轻声提醒自己的副官莱昂修士,让她牢记这里的道路。至于陷阱,他倒并不担心――红衣主教破除不了的魔法陷阱屈指可数。
“到了,伊奥修士。那就是司令塔……”
伊奥正要抬起头,玻璃破裂的声音冲入他的耳膜,音源就在他头顶正上方。他下意识后退一步,但还是有些玻璃渣和坠落物打在兜帽和披风上,粘在上面。红衣主教随手抹了抹,却发现食指上的污渍是红色的。他错愕地低下头去,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正横在眼前。修士们尖叫起来。
“诸神啊。这尸体是谁?”
埃格鲁蹲下端详着那团血肉。辨认出那人的身份并不困难,但接受这一点很困难――他双眼瞪大,表情突然扭曲了。“肩上军衔还在,是中将阁下……不。不!不是我干的!”
警戒的士兵们很快就会聚拢过来。“我们都知道不是你干的。”伊奥奈特忙道,“凶手是里面的人。”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低估了安全部长希德的能耐。有些人在这个要塞的核心,在近两万名士兵的围困中,在指挥这些人的军官们面前,杀死了整只军队的司令官。无论是谁干了这种事情,都得挑战那些建立要塞的古人。
伊奥奈特摸了摸右手上的两枚白金戒指,转动着它们,紧张地思考着。“那就是他要我们干的事情吗?”他有自信应付这等险境,但没自信带着那些修女应付。她们有着男人的名字,或许也有着男人的神力,但她们不是红衣主教。
“伊奥修士?”莱昂修士富有磁性的女低音提醒着他,“我们该怎么办?”
伊奥奈特死死盯着头顶上的破窗,似乎看到有个凌厉的眼神在窥伺着他和他的计划,提醒着他这个任务的风险。他总觉得自己在哪里有过这种感觉,但不知为什么无法回想起来。
“那个词叫什么来着?似曾相识……吧?”
在那破窗后的房间里,人们还没从突发事件的冲击中恢复过来。第一个醒过神的,是来自肯格勒的辖主教。尼莫拉站起身来,将自己的圣徽轻轻按在桌上,用淳厚威严的声音命令众人。
“无辜的羔羊们啊,放下武器!神圣的契约告诉我们,暴力不能解决任何问题,只能制造新的问题。”
就像受到感染一样,人们纷纷将自己的枪和佩剑放在桌上,只有像安妮、邦妮和尼古拉这样身上已经没有武器的人没放。耐门的脑海中闪过一丝抗拒,但还是乖乖地把自己手中的两把枪放在桌上。见所有人都放下了武器,主教擦了擦额头的微汗,将局面的掌控权交给了邦妮。
“卢瑟执主教,接下来的事情就交给你了。”
“你刚才说……执主教?有执主教在这里?”听到这传说中的荣誉教职,对方的随军总教长大吃一惊,险些瘫软在桌面上。
“我就是。”邦妮压下了心中的慌乱,站起身来,像一个真正的宗教人士那样微微颌首。
人们惊叹起来。他们只知道布鲁托;卢瑟是政治家、银行家,完全不知道他还有这一层身份。新教会标榜一切信徒平等,没有庞大复杂的教会组织。教内总共只有教士、教长、辖主教三级正式教职,只有对教会做出极大贡献者才会被得到“执主教”的名衔。某种意义上,这个头衔在南方要比联邦议会议长更令人尊敬。
“对于刚才的意外,我深表遗憾。请各位冷静下来,我们绝不能在这里自相残杀。”她走到窗边,用手指抚摸着破碎的玻璃,眺望着楼下,整理着思绪。她将自己眼神中的慌乱隐藏起来,不让任何人看到。
实际上,她并未正式收到过这个任命,也没有身负着圣约修订总会的任何使命,但她能理解尼莫拉的目的。靠强制命令魔法可以掌控十个人,却绝不可能掌控一万八千人。她必须接过这个担子,来安抚这一万八千名士兵。卫兵很快就会上来,而且……
邦妮突然看到了楼下的那队兜帽修士。
她揉了揉眼睛,兜帽修士们还在那里,为首的人昂着头,似乎也看到了她。她突然感到一阵寒意。
“那些人为什么会在这里?他们是谁?”她嘴唇翕动着,考虑着最坏的可能性。从司令塔下面传来很多杂乱的脚步声和叫喊声,提醒着她时间紧迫。她忙给姐姐投去一个眼神。
安妮点了点头,随手解开了耐门和尼古拉身上的命令术。尼古拉从桌上拾起手枪,立刻将对面几名高级军官控制住。安妮拿起自己的那把,转过身,撂下一句话后冲出门去。
“对方随时都会杀上来,我去挡他们一下。”
“等一下,你不能一个人去……”耐门咋了咋舌,起身跟在她身后也急匆匆地离开了房间。
最先惊叫起来的是室外的卫兵,似乎他们正准备进行一次突击,却被打了个措手不及。短促的交火声和咒文就在谈判的房间外面响起,沿着走廊和楼梯慢慢远去。几分钟后,爆炸声也加入了这交响乐,接着整个司令塔仿佛都微微震颤起来。
邦妮攥紧拳头,开始做自己应该做的事情。她慢慢站起身来,调匀了呼吸,倾听着外面的动静。等交火声远去后,她将手按在墙壁上,用指背敲击着墙面,轻声念诵着咒语。
“传达我的声音吧,范围内所有与此相连之物……超魔延展,共鸣(meden resonate)!”
大范围的共鸣魔法随即在整个要塞的墙面上展开,每块砖都变成了扩音器。周围每个人都识趣地屏息静气,等待着她开口,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咳咳……能听到吗?这是测试。”
邦妮用力咳嗽了两声,所有的墙壁都发出相同的咳嗽声作为回应。她笑了笑,走到窗前,眺望着慌乱的斯蒂尔堡开口了。
“先自我介绍一下,我是革新会的卢瑟执主教。受宗教改革委员会和肯格勒政府的委派,我来到这座城市,来拯救你们,你们的信仰,你们的国家与你们自由的灵魂。”
整个要塞都在复述着她说出的话,柔和、圆润、充满磁性的中性嗓音回荡在走廊和地下道中,能让人不由自主地想继续听下去。
“我知道这听起来很难以置信,但请听我提几个问题。想想看,你们有多久没有领到过足额薪水了?从哪天开始,你们拿不到真正的金币了?不知何时,聆听你们告解的牧师开始语焉不详?有多少次,拥有虔诚信仰或肯于思考的士兵遭到莫名其妙的不公正对待?过去的六个月中,统帅你们的某些军官都干了些什么?回忆一下,你们到底在这里干什么呢?你们真的是在为了国家而战呢,还是被某些人的利益和野心而操纵了?”
一段准备好的沉默,伴随着轻轻的呼吸声。能听到人们在交头接耳,但很难听清他们在说些什么。片刻后,“卢瑟执主教”的演讲继续了。
“你们所不知道的是,在过去的六个月中,斯蒂尔堡都一直处于背叛者的阴谋笼罩下。试图破坏我们虔诚信仰的背教者掌控了这座要塞的控制权,他们现在还潜藏在你们之中!他们想让我们的国家回到只有旧教一种信仰,不允许人们自由思考的时代中去!幸运的是,这些背教者在南方的图谋遭到了挫败。但这里的敌人仍然不知收敛,他们仍然继续着自己的邪恶计划!”
“原来他打算这么干……”听着身边墙壁发出的声音,伊奥奈特;哈特曼用力敲了敲它,但声音仍然在继续。他转过身,问道:“莱昂修士,你比较擅长驱散和反制。有什么办法打断这个扩音魔法么?”
身材娇小的莱昂快步走近墙壁,手掌泛出白光,轻轻敲了两下墙壁。“抱歉,伊奥修士,这个恐怕驱散不了――除非我们找到施法者。”
“哦?他自称是执主教,我本来还以为是吹牛呢。”听着那声音的煽动,伊奥奈特的眉头越皱越紧。“所有人都脱下修士袍和外衣!埃格鲁副教长,距司令塔最近的连队在哪里?”
埃格鲁弯下腰去,察看着墙角用暗号写成的路标。“最近的是二十三号营房,驻扎着两个连……”
“那我们就去。特意制造的混乱,我们不利用就太可惜了。”紫苜蓿骑士们纷纷脱下了斗篷,露出了里面的自由军尉官制服。“我们是从司令塔逃出来组织救援的参谋军官们,你可以作证,埃格鲁长官阁下。一切都是为了皇帝陛下的安全与荣光。”
紫苜蓿修士们在一片混乱中快步行进,收揽了一路上所能见到的所有卫兵。城砖振动着,继续着他们最不想听到的演说。
“一百年前,同样是在这片土地上,不同信仰的人们彼此杀戮。公正被践踏,横行的只有强权。我们的祖先取得了胜利,但他们并未以血还血,他们宽恕了一切不愿改变传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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