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凝脂,也有几分尊敬,不好意思再提几年前一起喝酒说过的玩笑,尽管资料室的赵大姐还有一些固执,心存嫌隙,瞧何小姐有些手段,心里不服气,终究认定小河来路不明,“现在一旦有了正式身分,竟再没人追究来路。北平女子师范大学读书这一步,果然比直接攀附一个有钱人来的高明,走得大胆,过了明路,也能像大家小姐一样,登堂入室!”
编辑甲与编辑乙依然在报社里混事,表面上也客气几分,私下对何小姐品头论足,不免多瞅几眼,看她除了漂亮,到底还有哪里不同寻常,转身一变,竟然成了吴立霁的未婚妻。看来吴立霁也不过是色鬼凡胎,英雄逃不过美人关。吴立霁如今人在法国留学,何小姐坦然地在国内等他,众单身汉也只能看得着,吃不着。
这三个人表面上对小河倒算客气,尤其是赵大姐,拉着小河的手说她变漂亮了,又热络地聊一些哪家衣服做的,哪家的衣料上等的闲话,小河也不敢得罪,与她客气着疏远。
编辑室的助理小钱,终于升了最初级的编辑,每天杂事更多,被指使得团团转像个孙子似的,小钱倒是出于诚心恭喜小河:“你的小说写得真好,没想到你还有这个才能,连我太太也喜欢看,虽简短却曲折,意想不到的结局,颇具古风。我太太知道我认识你,让我转告你,能不能写一些中长篇的小说,现在流行长篇连载,这样看起来才过瘾。”
小河十分感激他十分有诚意的赞扬,说:“我正在写长一些的小说,只是不知道能不能驾驭好,下次拿来请各位大编辑们指点,编辑大人们能不能入眼,我还踌躇。”
小河住惯了花家小院,纵然学校里提供教师宿舍她也没搬去住,吴立霁走前曾与房东花太太与王婶娘打了招呼,丢了些钱物,拜托照顾小河,吴立霁真是一个考虑周道的人。小河到学校教书后,表明已经是大人,再没人公开叫她“小河”——当作她的闺名。房东太太就称她“何老师”,王婶娘却直接叫她“吴太太”。
其实何凝脂此时的身份很难界定,她这样的年纪已经很少能称“姑娘”,而她确实还没正式成亲,她的未婚夫出国留她一人在北平,那个时代女人有个家族依靠才是正经,没有一个女人是可以单身过日子,王婶娘是个旧时代讲究身份、懂得世故的长辈,她坚持称呼“何老师”为“吴太太”,这样才显得尊敬,被人问起时,小河也为避免麻烦,也不需解释,只说她丈夫出国留学过两年就回来,并不说是“未婚夫”。
幸好此时正在新旧交替,讲究文明与教化,妇女时新剪发,城里妇女结婚后也不梳老式的发髻,烫卷发的洋气妇女也多,甚至盘头的花样也盛行起来,这些式样不分已婚还是未婚,适合未嫁的姑娘,何凝脂的打扮上难以区分是否结婚。
小河自己接受是“吴太太”的身份,她能在这个身份的保护之下,做一个独立而自主的人,喜欢别人叫她“何老师”或是“何女士”,对她的一重尊重。
吴立霁临走时曾交代她,每月去国民政府的银行取一笔生活费,那是给家属的抚养费,吴立霁签订的政府公费留学,他像是被卖给了民国政府,以后归国是要为国民政府或军队派遣。每位公费留学人员都不得携带家眷,以防留居国外,久而不归。名单上所登记的家属会得到生活供养,更像是被扣留的人质,每三个月国民政府会有办事员登门核实一次,这些都是秘密进行的。
小河坦然去取吴立霁的卖身钱,却并不使用,原封不动地存进一个账号,以备不时之需。
小河开始在培德女中教书,每月有了稳定的收入,空闲时间也多,常在放假时呆在“听风居”里,看窗外泡桐春去秋来,听春夜萌芽、绿荫沙沙,落叶纷纷,枝头萧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