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节 相持

    民国十九年，1930年，新的一年开始了。

    小河和芮雪依旧是最好的朋友，形影不离，尽量装作若无其事，吴立霁也配合她们，偶尔见面，偶尔三个人一起吃饭。

    小河每次吃饭总是把碗里吃得特别干净，如果没有外人在，她会将芮雪剩下的饭也倒进自己的碗里吃光，她像赶了几千里的路，又像一个喂不饱的孩子，下一次饥饿来得太快，不如提前储备一些。

    两个人像亲姐妹一样亲密，养成了芮雪将吃不完的饭拨给小河的习惯。一次芮雪当着吴立霁面这么做时，她们一直亲昵，吴立霁很不舒服，他的脸抽了一下，冷着眼对芮雪说：“以后不要再这样。”

    芮雪明白过来，突然很委屈，几乎哭出来。

    明明小河与她都不觉得什么，她们亲密的像一家人，才会将碗里吃不完的饭拨给小河，可是吴立霁分明觉得芮雪在欺负小河，轻视小河。他可以轻视她，但他不允许别人轻视她。

    而且吴立霁的那种态度，又分明是偏疼小河，生生地将芮雪当作外人，这种委屈对一个女人敏感的心而言，是何其沉重的打击。

    芮雪再也忍不住了，放下碗筷子冲了出去，她不想把眼泪掉在桌面上。

    冲出门时，她还听见吴立霁对小河说：“你吃你的吧，等她饿了会回来吃的。”

    小河没出来追，芮雪伤心地一个人在街上闲逛，眼泪一直流，却在生自己的气，痛的揪心。

    芮雪一向是大小姐脾气，没有坏心肠，却很浪费，心情不好就推碗不吃，饿时再找吃食。

    吃水果也会剩一半摆在桌上，但是小河绝不吃芮雪吃过的水果，因为芮雪吃水果一贯从肚脐眼开始，一圈一圈地啃，在这一点上特别孩子气，完全颠覆芮雪平日里的大气闺秀的形象，这种习惯让小河觉得难以忍受，殷有容却说她这样很俏皮可爱。

    这种小习惯逼得小河，只能将苹果削了皮，切成小块盛在盘子里，以阻止芮雪的浪费恶习。

    那天芮雪出去后，吴立霁放下筷子，阴沉着脸对小河说：“剩下的就倒掉，我最讨厌穷酸样，尤其是女人。你又不是她的下人，你有男人可以依靠，你可以吃我的饭，穿我的衣，不用那么辛苦，委曲求全。”

    小河故作镇定地抬眼望他，心想，难道我吃你的穿你的，就不委曲求全了么？她倒不觉得自己可怜或寒酸，恐怕是吴立霁觉得她丢人。小河越来越坦然，并且享受现在的状态，能自食其力，又有体面的身份。吴立霁的话听起来很刺耳，却伤不着她。

    小河知道他是真心为她好才责备，他的大意是：“他可以欺负小河，而芮雪不能欺负她。”

    芮雪出去，小河当然也不会学吴立霁一样冷酷，他没心没肺继续吃自己的饭，她却站起来为芮雪留一些菜，一会她气消了好吃。

    这时小河突然有一种深宅大院里的感觉，如果她此时是受宠爱的女人，芮雪就是不受宠而闹小脾气的女人，她想起最近的功课，要交一个短篇的小说，有些狡黠。

    后来小河出去寻找芮雪，芮雪不肯承认自己生气，她只是心里不舒服，一副事过境迁的表情。小河再三向她辩白：“新年那晚真的什么也没发生，我与吴立霁秋毫无犯，我穿着衣服就睡着了。”

    芮雪被她的认真逗笑了，说：“是你不犯吴立霁，吴立霁那吃人不吐骨头的样子，可并不是不想犯你。”

    这一年的生活，小河听从了吴立霁安排，接受他提供的生活费，正式向报社辞职，结束半工半读的忙碌生涯，专心在女师大攻读。

    最后一年课程实在吃紧，而且小河在学业上确实没下过细功夫，使她感觉对不住这千载难逢——让她进高等学府读书的机会。她想抓住受教育的时间，她渴望得到老师们的赏识，和同学们的认可，成为优秀毕业生对她来说是迫切需要。

    小河更专注于学业，争取各门课的优异表现，参加社会实践活动，用知识与学识喂饱她饥饿的心灵。

    尤其在写作方面，殷有容早已写出好几篇受表扬的短篇小说，发表在学刊《女界》上，其她的学生也都或多或少受到嘉奖，有人获得奖学金和各种荣誉，而小河仅在书法上有作品发表，那些都是童子功，算不得是在女师大里获得的进步，如果何凝脂在最后一学年不争取，没有出色的表现，将不能作为优秀毕业生，而这才是证明她自己最好的机会。

    小河需要安静的时间，练习写作，将所学的基础融会贯通，尝试各类写作技法。她将上次吃饭时的场景写进小说《同门》，为增加戏剧冲突，她又改动了人物身份，用浓墨重彩让人物性格更加鲜明，一场后院里的明争暗斗，被她描写得风声水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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