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花朵一样年纪,就没有不好看的姑娘,难掩青春的姿色,心思也难猜,最不宜留在家里,空讨好男主人的青睐,招惹是非。尚或被外人误会是养在家里的姨太太、小老婆之流,让徐太太极不舒服。徐太太早前就嫌弃小河,百般刁难,如今更加小心翼翼,从不让小河与徐先生独处一室,无故对小河摆出太太的威风,也不骂她,也不打她,就是处处排挤她,大概是让她呆不下去,自己提出离开。
无事生非的徐太太,暗生闷气,与徐先生争执过几次,酸言酸语地说:“能读书写字也未必就好,小姐的身子丫环的命,简单的小事情都不会做,笨手笨脚。你没见她还娇气地用布包着手么,生怕冻坏了‘纤纤玉手’,难道是留着伺候男人?还学城里的太太小姐戴手套,没钱的穷酸样儿,我最看不习惯,让她把包着手的破布拿掉,她就是不听话。”徐先生最后听她总在耳边唠叨,越说越难听,总算明白了徐太太的用心。
甭管女人多大年岁都是不懂事的,无缘无故的嫉妒心,是非常伴左右,天性使然。徐先生越待小河青眼相看,越换得太太的白眼,徐太太越是不能容她,这是一个死胡同。
过了新年,二月底,何管家顺利将周妈带到了北平,这下子徐家里有了新帮手,小河空出手来,不用那么劳累,也不用在先生太太前侍奉去端茶倒水,专门被指派在外面洗衣服,徐先生不许太太作践,就改为命令小河专心教导徐家大儿子徐士铮,当起徐**塾师,教他识千字文和练毛笔字。比起父亲徐先生,小河作为外人反而更有耐心,她不打骂孩子,劝说引导,孩子渐渐也肯听她,徐士铮写字功课也有一些起色,即便如此,徐太太心里更不痛快,还是下定决心要赶她走。
徐太太常在徐教授的跟前,冷言冷语:“如今铮儿报了小学,正式开本读书,这家里也用不下这许多人,哪个居家过日子有那么多钱被糟蹋?”徐太太一说到柴米油盐的难处,徐尚任就一个头两大,总之,她的言下之意就是快点儿打发了小河,给她两条路,“一是让她去别家帮工,二是干脆随便找个人嫁了算了,反正徐家是不能养她。”
徐先生自觉胸襟坦荡,读书人的悲天悯人的情怀,还有与小河同乡的情谊,或多或少是有点儿怜香惜玉,被逼得没办法就说:“小河这样去做帮佣怪可惜的,如果能有张学籍证明,就算不能成为老师,介绍给需要的家庭做幼儿家庭老师最适宜不过。要嫁人谈何容易呢?这事情我一个男人谋划不来,再说短期也难找到合适人家,我试着还是另外帮她找一个工作吧。”
徐太太却急于要解决,一个劲地催促:“她这种无根无底的穷丫头,当然不好嫁,我和周妈向邻居熟人打听过,看附近有无要续弦,嫁给一个不错的人家做填房,总比嫁给男下人、拉车的或苦力强。”
徐太太说这话时,眼睛一个劲儿地睃向徐尚任,瞧他的神情是否有变。徐尚任实在拿自家太太没办法,只是说:“既然跟我们家来了北平,不好作践她。”
“难不成一直留在我们家,给你作个二房小妾吗?你别瞪我,你心里甭提多乐意了吧?”徐太太续而讽刺道:“外人看着也就真是这么回事儿,街坊太太们虽没好意思问出口,心里恐怕都是这么想的,流言蜚语不得不防,更何况,人是我们从南方带过来,这就是现成的闲话,好说不好听。哼,现在不是真的,保不齐哪一天就成真的了。你这又新升得副教授,过两年还要提正教授,新时代的文化人可不兴纳妾,如果传扬出去,真正难听的还在后面呢,保不齐对你的升职有影响。”
徐先生听得徐太太越说越激动,像掉进醋缸子里去了,再说徐太太的话也并非全无道理。
如此家里又忍了一个月,三月底时,徐先生亲自去“中华铁道报社”送稿,想起吴立霁上次有提过,顺道询问编辑室是否还在找到帮工。
石主编那里正缺人手,一直没寻到适合的人,虽只是帮着室内打扫整理跑跑腿,虽说是个劳力活,却要求必须能认字、会书写,石主编抱怨说:“最好还能会写会算,是个能记账誊写的机灵人,报社的衙门小,请不起专门的账房,就由我们主编代为管着钱物往来,一切亲力亲为,我正缺一个正儿八经的听话、可使唤的人。”
徐先生将被推荐人的情况简要说了,当然美言几句,石主编是老于世故,当然将他的话大打了折扣,不会全信。
“徐教授介绍来的人,可靠自然可靠,女孩有些勉强,不过您将人领来看看,如果不错就先试用几天再说。”
徐先生回来便将小河叫进堂屋,问小河可否愿意。
小河心里一阵感激涕零,难为人家还真替她着想,她不知深浅,便谦虚地说:“以前学过算盘,只是长久不用怕手生了。”
有一份需要识字的工作,比在徐家帮佣更适合她,徐太太嫌弃她的日子,让她如坐针毡。
徐太太本来就觉得“请神容易,送神难”,巴不得早点打发她,只是觉得徐先生巴巴还去为她找门路,心里不忿,“便宜了这个丫头。”
北平的春天来得迟,天气微微转暖了,小河的手脚的伤口开始结痂发痒,原处长出新的皮肉,生活像是有了转好的迹象。
小河走那天,徐太太不忘谆谆教导她:“你可是人家看在我们徐先生的情面,介绍过去的人,如果做得不好的话,丢得可是我们徐先生的脸面,这一点你一定要记牢。”
小河感恩戴德,俯身要拜,小河说:“我感戴徐先生和太太一辈子的恩情,一定会回报你们。”
徐太太拉住她,心软有些不舍,说:“一辈子就不必了,只是要念着我们的好就行,毕竟你随我们一起来北平,又一起住了半年,大家的情分是不能忘的。”
提到这几个月相处,又是一路上从滁县过来的同乡,临别难免有些感慨与悲伤,工钱上还多算她一块大洋,留给她置办一些生活上的东西,算是好好地打发了小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