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 命薄身微

    一切整顿好后，又住了一个月，腊月初五才买到车票，何管家带着长工小五要坐火车回南方，赶在过年之前回到滁县老家。

    徐太太再三吩咐何管家年后再来一趟，一则这里的用度太过费，徐副教授的工资恐怕难以应付，让老家捎些开销，二则要带来长住需要的一些家什，第三则是特别重要，千叮咛万嘱咐，“你下趟来一定把周妈带来。”

    小河搬进何管家原来的那间屋子，晚上为省下供暖的钱，不能为她单独烧炕，又不能将厨房的煤炉拿进她的屋里，因为厨房也需要保暖，不然里面的食物与缸里的水要冻结起来，第二天无法升火做饭。

    小河穿着所有的衣服，来对抗这个冬天，无力分神去思及其他。

    腊月初八这一天，外面残雪还没消失，家里来了一位客人，来送学院里的稿酬。

    徐先生待来人十分殷勤，亲手打起棉布帘子，请客人进厅堂里坐，邀请他进屋喝茶取暖，热络地操着官话说：“哎呀！吴先生稀客，怎么能麻烦你这个大忙人给送过来呢？报社里没有人手叫我过去拿，也是一样的。”

    吴先生有着北方男人的坚硬线条，腰板挺得笔直，整个人感觉特别生硬，络腮胡子未被刮净，留下的一茬青梗，一直延续到面颊，给人一种沉郁稳健的印象。

    客人是个表情寡淡的人，与南方来的徐先生的热情殷切相比，客人显得粗糙直率而有失礼仪，棱角分明，身量较高，声音低沉，吐字一板一眼特别瓷实：“我去报社交些稿件，铁道报编辑室正缺人手，请我顺道将你们学院的年终结算带了过来。”

    徐太太由里屋里出来，福了福向吴先生问好，亲自端过糕点面馃，亲手奉上茶来。

    徐家夫妇太过热情的寒暄，客人本来打算放下信封，等徐先生清点好了款项，就起身离开，却只好不情愿地应酬。

    徐尚任不急于清点金额，而是随便将钱袋与名单置于桌上，向前微微倾着身躯，与吴先生拉扯一些教育界的闲话。吴先生坚持道：“你直接叫我吴立霁好了，还是先将线当面点清，也算我跑了一趟交了账。”名单结尾处写着总共金额。

    论年纪，吴立霁比徐先生小几岁，做起事来却毫不随顺。徐尚任摆手坚持说不用，关切地问：“立霁呀，听说你一直在为去法国留学做准备？留学的手续何时能办妥？”

    吴立霁微露气馁，声色不变地回答：“自北洋政府倒台以后，以前的留学名单已经无资金支持，今年南京国民政府刚收回教育权，各层学校正在改制，北平各大学也是经费不足，公费留学的事情全权被耽搁，恐怕这一两年都搁置没有重提的希望。”

    徐先生又宽慰几句，委婉地鼓励，吴先生却不以为然，完全不承情。

    徐尚任又将话题转而讨论报社与印刷厂的事情，忧虑地问他：“铁道报社如何就人手不够呢？难道南京政府连这一处的经费也裁减了？连这种跑腿的人都请不起？”

    徐先生除了在商业管理科教中文，兼负责交通大学内所有学术杂志投稿工作，并且代理稿费分发与稿件校对等管理杂务，有机会接触上层人事和金钱，能讨好上头人，也能捞到油水。他明显地扫一眼名单上的金额，并未见有克扣处，面色转好。

    每个月，中华铁道报社与其他杂志社，将学院内的约稿费用结算，统一送至徐尚任的手里，由他再按名单一一分发到作者。交通部是红牌衙门，每年为发稿人另外有一定比例的补助金和奖金，此处的经费一直丰厚。凭着上一任校长对他的器重，徐尚任也毫不含糊，能赚一个瓢满盆盈，故此担心起与他息息相关的铁道部的经费，是不是也跟着官员一起转移到南京，更担心这新上任的校长是否能相处得好。

    吴立霁一看就不是多话的人，勉为其难地应酬：“《中华铁道报》编辑室本来人手就紧张，一个办事人员上个月又提前申请回乡过年，听说节后不回来了，石主编说要另外找人。新生印刷厂的工人也大部分人放年假走了，临时抓一个人来顶也不成了。下半年编辑室里又增加了一份女师大校刊《女界》，本来忙不过来叫几个学生来帮忙，现在学生也放假了。编辑室一直听说要添人手，一时也难找到合适的人，石主编恐怕只能凑合过了年再说，或许可以从局里调拨人手过来，或是从外面聘任。”

    徐尚任神色有些神秘，压低声音似是亲昵打探：“局里面的人事调动有新消息吗？听说交通大学的新任校长——即将到任——”

    吴先生面沉似水，显然不喜谈论，憎恶徐先生的献媚语气，仿佛将他当作自己人。徐尚任所在大学的新任校长，当然与他的利益息息相关，打听这些无可厚非，却让吴先生顿觉不悦，他很不会人情世故，突兀的表现在脸上，全然没有在前辈面前的恭顺随和。

    徐尚任隐约知道吴立霁是不简单的人，能在各大学与报社之间自由行走，必然有强大靠山，必定知道内幕消息，却见他闭口不说，恐怕是觉得交情不够深，便转而套近乎地闲谈：“吴先生毕业也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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