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龙山镇

    民国十五年（1926年）冬月初一，离过年还有整两个月，天气转寒，各业人都闲下来预备过年，糕饼店和杀猪的忙活起来。

    县城满春园的掌勺的师傅带了家伙与鲜活菜式，提前一天下午就进了李镇长家的后厨，指挥下人和帮佣，穿梭不停，很快就展开了阵式，为李镇长的五十寿宴做好准备。

    十天就将菜单子呈给家主，是让李家提前准备好食材。十八道菜：四个冷碟，八个热炒，两道点心，两道一甜一咸的汤，另外是一只整鸡，一条整鱼。

    二十桌的宴席，满春园每月也能接上七、八单，这种单出厨子的外活儿，尤其还是离开县城到小镇上来，满春园并不愿接。他们可不像乡下专帮人上门做酒席的厨子，满春园打开门做生意，做的是上门的店堂买卖。一者上门操作赚得不多，不过是师傅的工钱；二者不在满春园操作，各项准备多不方便；再者各家酒店饭馆都有自己的绝活，在别人家地方现场制作是一种菜式配料的泄密，不符合酒楼的规矩，这趟满打满算也不过赚点给伙计们的赏钱。

    但是，龙山镇李镇长的寿宴是如何不能推辞，这个脸面还是各家酒楼争相着要给，不单凭李镇长是县里算头面的人物，更兼李镇长家是祖传的医药世家，在县里的良好的口碑与人品，更何况还看着李镇长的二女婿泰兴号粮行冯二少掌柜这一门的交情。

    泰兴号这几年的发展越发显赫，在来安县那是数一数二的大商号，市面上行商做买卖的哪能不卖这个方便，泰兴号粮行与李国琛医馆两家是亲家。

    泰兴号粮行在本县三十三家粮食作坊中规模最大，对本县内或跨县跨省的粮食贸易中独占鳌头。外地进来一些精细粮食多数都是通过泰兴号运进县城，他家在汊河的水面上有几艘自家的货船，不止营运自家的货物，还并带着运输别家往来。

    乍一看，县里满春园的陈老板亲自跑这趟腿，不挣钱，泰兴号粮行二少掌柜冯子恒一开口，就是瞧得起。

    李镇长的独生子年纪尚轻，李家大女婿于丽吾带妻儿，前几日就从滁县赶过来，帮着镇长夫人准备寿宴。拟定宴请什么样宾客，排什么的座席，采买什么样东西，摆出什么样排场，一一办妥，就等今天这个大日子。

    顾家班的唢呐是方圆几十里最有名，声响比爆竹更加喜庆，李镇长大女婿于丽吾专程为岳丈贺寿去请来。一早唢呐就吹响开云，满天的云絮被吹开，往西紧赶着飘去，龙山镇上整条青石街一年里也不曾有今天这般热闹。

    县人的风俗：甭管男女不及五十岁者，只过生日，不许办寿，年满五十才能举行寿庆，接受儿孙和亲朋好友前来祝寿。好一点儿的人家要大摆寿宴，一般庆寿不发请帖，亲友都是口头相约，主动上门祝寿。

    今年是李镇长的五十大寿，来祝寿的除了儿女晚辈和亲朋好友，多是一些相识多年街坊故交，按李镇长的意思，客气道：“虚度五十，这都是家里人，不说是为庆寿，只是聚在一起吃顿酒席，图的是个团聚、热闹。”

    他还真不是摆谱，李运佑镇长虽年近五十，日常注重中医养生修为，高个长脸，骨骼宽大，依旧是面堂黝黑红润，黑发浓密，身形挺拔，丝毫未见老态。

    当地风俗有子娶妻生孙后，爷爷方可留长胡蓄长须，称谓老者，因独子尚幼未娶亲，故李镇长不过中年样貌，唇下留有短髯。

    明明心里还住着年轻人，人却已经半百，这是所有人的通病，一种即将年老的病，还没准备好就变老了，过寿辰摆宴席正是为了医治这种不甘心的病状。

    李宅的前院里一株腊梅花已经盛开，这棵盘根错节的腊梅，生长有二十个年头，虬枝丰茂，每年花开时节正是李镇长的生辰前后，今年尤其开得早，现在树上刚刚盛开，一半是粒粒珍珠，一半是娇黄的蓓蕾，真好似透亮的一树明黄的灯笼，散发着幽远的香气，沁人心脾。

    整个上午，贺寿的各路人马纷纷聚向龙山镇，镇上一条东西相通的青石路面，不时传来车马声，县城的骡马行中一半的车马必然已是被雇往龙山镇，浓烈的鞭炮火药味已经掩盖住悠然的梅香。

    此时青石路面一片人声喧器，街道两旁停满车马。

    郑伯川带着儿子郑克双一同来祝寿，正被扶下马车，拱手施礼，相扶着进入正宅。

    郑伯川四十出头，博学有才，是县城里显赫的文化名流。今年春天刚从省城回到县里，他是城南郑家四兄弟中的长兄，光绪三十一年废科举，次年最后一次州试录取秀才共二十二人，其中就有郑伯川，时年二十二岁。后来去省城读过两三年新学，一直留在省城供职，同乡皆颂他博学必成大器，近年受邀回乡办学，举家从安庆市才回到来安县，所谓落叶归根。

    自民国伊始推行新式教育，各地的官办新学堂也换了民国的新课程，实行初等小学与高等小学，县里还刚设立中学。郑伯川由省教育司特别委派，接任县第二任教育局长，也是县教员督学，现任来安县第一高等小学名义校长。

    以前郑伯川的父亲与李运佑的父亲交情甚好，常有人情往来，老镇长李国琛家里人丁单薄，而郑家人丁颇旺，郑家一门四个儿子，李国琛就收了郑家长子伯川做干儿子，借以续香火，旺人丁。郑伯川与李运佑以干兄弟相称，两人是世交好友，这次是专程来给干兄长庆寿的意思。郑伯川这么大名气的人，今天也能到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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