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能到场,可见这次寿宴的排场是县里数一数二的。
郑伯川接任的前县教育局长章光昭,与李镇长的交情也匪浅。前任来安县教育局长章光昭,因病去年请辞,今春病故,算是死在任上,光荣谢任。章局长与李镇长也颇有渊源,原本他们还想进一步结成秦晋之好。章光昭的独子章祖德因父新故的头一年期,有热孝在身,不便外出。再加上章祖德这孩子身体也病弱,一早派了管家来送寿礼,此时章家的管家正坐在前厅喝茶,大夫人正陪坐与他寒暄,问章少爷的身体,现吃什么药。
李镇长的堂弟李运宸,一早也从县里赶过来帮忙。李运宸,字拱宸,居滁县旧族中,因父亲早亡一直由李姓宗族里供养其孤儿寡母,后来李运佑供其读书,并促其学习西医。民国九年,李拱宸从滁县基督教医院学习期满,受邀来到来城,由李运佑出资在来城创立了第一所西医院——普宁医院。医院现设在县城的基督教堂“福音堂”内,因当时西药已经被普遍接受,但是西医的外科手术还未被普通接受,西医院中只有李拱宸一位医生。
镇长夫人吕氏见堂弟李拱宸,先客气询问他新婚多少时日,李拱宸为打消镇长夫人的疑虑,忙解释道:“已经过了三月余。”大夫人内心一算,果然,倒是上了点儿年岁,这点儿事都记不清爽了。本县的俗规:凡是结婚新人或刚生孩子的父母,讲究的人家一个月内是不许“红人”进门,否则会冲撞了本家的喜神,带走本家的运气。
大夫人的独子李致毓尚未结婚,她须在此事上百倍留神。她心里时常埋怨丈夫,没能早早为独生子订下亲事,老大不小了,二十岁在过去年月都是两个孩子的爹。民国这一天一茬的变天,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不好,她是弄不懂这时势,天下总归是有男人们在掌管,她只晓得如果儿子成人娶亲,李镇的五十大寿能办得更加风光,如今还只能靠着两门女婿出来支撑门面。
大夫人的胞弟吕明东没有前来给姐夫贺寿,让她内心里一丝期盼也落了空,吕明东只是让县城药店的学徒,随同堂弟李拱宸同一马车前来送贺寿礼。
大夫人有些大失所望,吕明东竟然还是不能释怀,都过去将近二十年,他真的没再踏进龙山镇半步,个性这般倔强,恨得如此执着,这又何必呢?连她不是也放下了么!
前院里的腊梅花还是吕明东那年亲手植下,明东对花粉过敏,却说:“腊梅花是极好的花,开在别的花都不开的冬天,盛开时一树明亮,梅香直透过一条长街。”
吕明东对春天的花、秋天的花都过敏,独独对腊梅从未过敏,也许因为开在冬天,花粉稀薄的缘故。
吕明东栽花时高兴的神彩,她至今犹记得。那时他还是年轻的后生,比现在的李致毓大不过两岁,那时李运佑刚续任他父亲当上龙山镇的镇长,吕明东这个小舅子是多么敬重李镇长。
“每年腊梅花开的时候,正好是姐夫你的生辰,种上这株腊梅,代大家记着,每年开花时,香透一条街时,我们都为你过生日。等这株梅长到这么粗,我们就为你办寿了。”青涩腼腆的吕明东顽皮地用手比划着,双手圈成一个小圆圈,白净的面皮都羞红了,那时李运佑和大夫人还是恩爱的一对夫妻,像天下所有幸福的夫妻一样。
那么腼腆青涩的吕明东,面孔涨得通红,赌咒发誓,绝不再踏入龙山镇一步时的神情,然后头也不回地去了。想当年,他绝决的眼神,咬牙切齿地咒骂,历历在目。
她唯一的胞弟,仅有的娘家血亲,还需要这年过五十岁的姐姐去县城才能见上一面。
想起前年她五十整岁时,弟弟吕明东竟然能记得。按城南的风俗,女人四十或五十时,不可大摆寿宴,应由娘家“来油”,点上长明灯以示祝贺和祈求长寿。
虽然胞弟自己没亲自登门,却派人送来寿礼,为她在药王庙里点了一盏昼夜长明的长寿灯。吕明东还为老姐姐准备了一付上好的杉木寿材,在她生日前一个月,遣人蒙着红布送至家里,她当时热泪盈眶,竟然比亲生儿女更知道疼人。
大夫人的整个娘家,仅弟弟吕明东一人而已。
就是那个好脾气,温和的人,却能恨得更执着,也许因为爱得持久。
那个月里她心情大好,请了手艺好的匠人现制了一口好棺椁。在乡下棺材是吉利的好东西,预备下寿材并不是等死,是为暖寿。
有老人的人家专门腾出一间房放棺材,音同“官财”,寓意后代既升官又发财的兆头,既显示儿孙孝顺,有人养老送终,更是保佑老人能健康长寿。
李镇长家的最小的女儿娇弱,李文秀胆子小,怕黑还总疑神疑鬼,称骨算命的先生说她命轻,魂儿不稳需压着,受不得惊吓,李镇长更是护犊情深,把算命先生的郑重记下,甚为忌讳起来。文秀说很害怕黑洞洞的棺材,他不允许棺木放在家中。
“五十而终不算夭寿”,怕什么?大人都不怕,却偏要听一个小孩子的话。
大夫人也借口小女儿文秀的八字轻,不宜外出走动,从不带她外出,在镇上家里关了一年,暗作惩罚。
有一次不知深浅的文秀,嚷着要随母亲去药王庙,大夫人就说怕撞见神呀鬼的,偏不带她去。八字轻的人压不住,需得日后寻个八字重的人婚配才能压得住。她父亲李运佑八字就重,所以才能庇护着她,才能养到这么大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