桥上游约二十米处,一团黑影插入冰层与岸边的缝隙,咔嚓脆响声中撬开豁口,再延着周边用力敲打。
凛冬已至,寒气在与地热的争斗中渐渐占据优势,地面、河面的冻层正向下延伸,这条小河水流平缓,冰层颇厚,若不是坠落产生强大冲击,福生恐怕还进不到水里。然而进去不易出来也很艰难,水中的他身体僵硬,难以发力,纵然岸边有了口子,竟也不是那么容易冒头。
窒息的感觉传来,福生横下心,右手握枪挤出豁口,把大半体重挂在冰上,再奋力用枪托击打。
破冰最简单的法子是开枪,然而枪火在黑暗中宛如大写的标记一般醒目,无论如何也不敢那样做。
咚,咚!
握枪的手骨节惨白,连敲打的声音都透着艰难,握枪的手与冰面摩擦,几次就变得血肉模糊。此刻,桥上发生的爆炸惊动附近居民,在尖叫惊呼又或关门开窗等杂音的掩盖下,正在悲嘶并且顺着河岸下游搜索的青年没听到破冰的声音。趁此机会,福生捣出一个水桶般大小的冰窟窿,赶紧拖着快要冻僵的身体爬上岸。
“你在哪,出来啊!”
几十米外传来叫喊,声音凄厉如恶鬼,听起来好似三生七世之仇。黑暗中,那条快速移动的大红身影越发鲜艳,就像一团鬼影,又像晃动的火焰。
好在只有一条。
听声看人,福生知道自己的搏命杀招取得效果,心里不禁一跳。
现在与刚才情况不一样,要是隐藏起来等对方搜索过来,没准儿可以一枪毙命。
仅仅三秒钟,福生就把这股冲动压下,原因有二。首先他现在浑身湿透,四肢发抖,根本没可能瞄准。另外,这种情况不会好转,相反只会越来越严重,再过一会儿怕是连动都动不了。
这边考虑的功夫,远处几名士兵被爆炸声吸引过来,发现桥上有尸体,岸边有个疯子大喊大叫,马上围拢过去。
“站住别动,干什么的”
“该死啊!”
看到有人过来,红影未等士兵的话说完就已猛冲过来,奔跑的时候,他的身体压低到快接近地面,由于速度极快,感觉就像扑像猎物的魔鬼鱼。也就眨两次眼的功夫,红影贴近到领头士兵身侧,用手在其身体“拉”了一下。
明光闪烁,被“拉”一把的士兵愕然站了片刻,胸口到腹部爆射出红线,血泉喷射,好似用手扣住水龙头仅留一线的效果。直到此时,旁边的同伴还不知道他已经遇害,匆忙抬枪、怒喝、瞄准,没等喊出完整的句子,红影如绸帘般在他的身体周围绕了圈,咔嚓一声,将其头颅转到身后。
用“快”描绘红影的动作并不合适,更恰当的说法是流畅,就像光线在两块镜片之间的反射,行云流水,线路早已设计好的一样。
刹拉间,两名士兵一死一重伤,被开膛的那个一时未死,倒在地上不停翻滚,并发出绝望而凄厉的哀嚎;粘稠的血液与冰雪相接,冒出的热气清晰可见,仿佛把空间都染成鲜红。目睹此景。目睹此景,最后那名士兵惊恐万状,他想逃跑,两条腿却软麻无力,脚底仿佛被强力胶水粘在地上,无论怎样努力都迈不开。等到第二名同伴倒地,红影转头朝他看过来,他才突然惊醒,尖叫着,抓枪不顾一切开火。
嗷!
突如其来的厉啸,波动频率不似人类,数十米外的福生觉得有根锥子戳进脑海,再如电钻高速旋转,钻心的剧痛瞬间突破极限,让人根本无法承受。他尚且如此,那名距离不超过五米的士兵的状况可想而知,留意看的话,会发现他的双眉狂跳,眼神瞬间变得恍惚,双耳都有鲜血流出,怕是已经被震破耳鼓。
与此同时,厉啸的红影不再躲避枪弹,而是提着士兵的尸体做盾,横冲直撞来到那名士兵身前,直接将尸体的头当成锤子,狠狠撞在士兵脸上。
蓬!
仿佛两颗西瓜以四十公里时速对撞,红艳艳一片。
看到这一幕,福生再无任何犹豫,用力咬了咬牙,转身就跑。
监狱周围是一片旷地带,无山无石无树也没有房屋,到了夜里,这片空地漆黑一团,两侧一边是灯红酒绿的繁华盛景,一边是阴森死寂的地狱魔窟,从这边朝对面看,隐约几点灯火仿佛鬼眼般闪烁,令人心寒。
假如有人找到法子从那个充满死亡的地方逃出,最后一关就是通过这片没有任何遮掩的空地,之后才说得上海阔天空。同样道理,假如有人想攻到监狱里去,首先考虑的不是翻越高墙,而是如何安全通过这片空场。
“不会错,这是陷阱。”
把红外望远镜放到胸前,林少武回头看看身后,轻轻一叹。
周围十里,大量事件正在发生,尖叫、喝骂声时时可闻,偶尔还有枪响。相信这个时候,军营、监狱里的电话已经被打爆。需要提到的是,索沃尔不存在“警察”概念,只有个维安团,平日负责维持治安,战时就是军队的一部分;联邦军方屡次提到的“城内数万大军”,维安团占据很大比例。事实上,维安团无需像军队那样训练,油水也足,深为星盗所喜;当然它的战斗力可想而知,遇到难以控制的状况,首先想到的就是求援,求援不成、混乱随之而来。
维安团平时威风惯了,听说有军人被杀,搜捕时个个积极主动——很难说这种动力是为了捉拿凶手还是为了搜捕的时候敛财;另一方面,军营派出的正规军,尤其军官对维安团的监督相当严厉,由不得他们不用心。比如这时候,不仅各个路口被封死,军营甚至启动电子压制,方圆十里除了军队自己,别人只有有线电话才能使用。
假如真的只有一名“凶犯”,搜捕扰民但不至于引发大的混乱,今天夜里情况特殊,当盘查进行到一定程度的时候,各个地方突然爆发无数事端,出手者个个凶狠强悍,不仅闹事,干脆连场子都砸掉。那些平时与维安团关系良好、说白了就是缴足保护费的老板自然而然要求援,要他们履行职责。于是乎,维安团的人纷纷借“追凶”“盘查”的名义赶往各自地盘,但他们很快发现今天闹事的人与往日不同,根本震慑不住。
来的要么是四海为家的佣兵,要么是成群结队的黑帮,杀的人比这些主要依靠“军队”名头恐吓别人的维安团成员还多,哪里是三五把枪就能吓倒。等到情况混乱起来,必然有人浑水摸鱼,有人趁机寻仇等等,结果就是现在这样,一千个人闹事,声势却仿佛一万个人打仗,可以肯定的说,如果没有那批从军营派出的正规军压场,这里就会演变成真正的战场,即便如此,如今也是肌肉狗跳,乱成一团。
混乱到这种程度,监狱这边一点动静都没有,军营那边暂时也没有增兵,空旷地带一团漆黑,别说派人值守,连路灯都不亮如此不合常理的现象,除非看守是一群没心没肺的废物,否则便是做好了一切准备。
林少武一帮人所处的位置是一幢很普通的三层楼房的房顶,视野开阔,观察很久;对方那个被高墙电网封堵起来的地方始终沉寂,犹如隐没在黑暗中的怪兽,时刻准备吞噬生命。眼见着这是个挖好的坑,大家都知道应该早做决断,可又怎么都下不了决心。
“我听说那一带埋有地雷,早先有人被炸死过。”栾平忽然说道。
“地雷?!”林少武愕然道:“这里还算城区啊!埋雷?”
“这里是索沃尔。”栾平苦笑着回应,一句话将原因说透。
“这帮狗日的。”
眺望着对面鬼火般的几盏孤灯,小托马斯垂在身侧的拳头紧了松,松了紧,暴露出心情极度焦躁。
“怎么办?”
“牛大让我俩商量着办”林少武苦笑着:“你的意思呢?”
不当家不知财米贵,不做主不知道做主艰难,当需要承担起数百人的安危,无论初临战场还是老兵油子,都被重担压得难以呼吸。尤其要考虑到,混入城内的这些人不同于战场上的士兵,某种角度讲,他们的存在与否直接关系到整个战局,轻忽不得。
带人到这里之后,牛犇只是看了几眼就离开,把观察、等待与决断的任务交给林少武与小托马斯。对这种安排,两人既觉得意外,同时又有些蠢蠢欲动,内心有“终于轮到我来发挥”的振奋;等到了现在,那种亢奋的感觉完全消失,留下的只有懊悔与焦躁。
“我我想试试。”小托马斯挣扎说道。
“我反对。”现在是商量,表达的只是个人意见,林少武的态度很是坚决,理由清晰。“首先,失败的几率远大于成功;其次,我们承担不起失败的后果。最后,牛大走的时候说过,今天的目的是救人,不是与对方的军队决战。”
“要是什么都不做,能救得了谁?”小托马斯很是恼火。
“当然不能什么都不做。”扭头看一眼栾平,林少武淡淡说道:“那样的话,栾营长他们也会感到失望。”
“呵呵。”
栾平的笑容里带着几分苦意,但未就此表示反对。在“机会只有一次”的压力下,猛虎营与其余几大黑帮出动大量人员,跑到这个是非之地为“劫狱”做掩护,如果事情做了、而且做成了,今夜之事能够鼓舞士气,纵有伤亡也不会过于计较;反之要是做了,结果却失败、甚至伤亡惨重,刚刚下注的几大黑帮头子都将懊悔,后果极其严重。
什么都不做那是最最失败的做法,无论黑帮还是被请来的佣兵,都将因此轻视、甚至生出鄙夷。
“既然是救人,又明知道是陷阱,我认为,原则上应该保证来救人的人要安全,不能因为救人陷进去更多。”
林少武深深吸一口气,缓缓说道:“我们要救的不止有监狱里的战俘,还有牛大的朋友、那个叫福生的爱国志士。虽然我们找不到他,但由军队盘查可以知道他还没有被抓,而从目前的局面看,周围局势越是混乱,福生越容易找到机会逃脱、或者躲避掉搜捕。福生只要不被抓,打入内部的那个老六也相对安全。”
稍顿,林少武继续说道:“监狱和军营这边,我们虽然不能攻进去,但可以制造更大威慑,反过来将对方的军。”
听了这番话,栾平目光微闪,小托马斯依然不解,疑惑问道:“怎么做?”
“既然他们不想出来,那就干脆当他们不存在。”
思路渐渐清晰,林少武挥手道:“我们只当外面是战场,好好做他一场。”
“啊?”小托马斯大吃一惊,“这样做不是逼着对方杀俘,不”
“不会的。”林少武冷静说道:“战俘是诱饵,也是可以从来谈判的底牌,这个时候杀俘,除了增加仇恨,对他们没有任何好处。那样做之后,我想他们的反应有两种,一是增兵清剿,在城区和我们来一场夜战,再就是像现在这样老老实实趴在窝里,等我们忍不住的时候发动进攻。”
“呃”小托马斯陷入沉思。
同为军人,林少武与小托马斯的经历截然不同,假如各带一支战斗力相当的军队对打,目前林少武八成会落败,但若摆出题目由两人分别进行分析,受过军校系统培训、毕业就是军官的林少武显然更有优势。当前这种局面,不仅牵涉到战局、战略,还有心理方面的较量,利益的权衡,实非一名普通士兵所能把握。
他甚至比不了栾平。虽然只是黑帮头子,但在与别的势力角逐的时候,栾平作为领袖需要一手决定何时攻,何时守,何时谈,何时打相比之下,小托马斯历来习惯冲锋斗狠,眼界实实受限。
以往在霍青手下,小托马斯作为老兵始终不被提拔,自然有其道理;牛犇上任后做出改变,一方面看中其某些潜质,更重要的原因在于对三十八师的士兵了解不多,还要利用他来平衡情绪,地位自然水涨船高。但在大事上,牛犇不敢让小托马斯一人当家,比如这次,他更看重的依然是林少武。
“威慑的关键在于展示的力量够不够强大,否则就会适得其反。我们越是强势,对面的人越不敢轻动,那些战犯的地位就越是重要。反之,如果我们表现窝囊,不仅来帮手的人失望,对面也会无所顾忌,战俘反倒更加危险。”
解释的过程中,林少武的思路越发清晰,表现在脸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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