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妈妈姓郎,我那时认的字不多,姥姥让我叫她郎姥姥。
故事听多的我自然而然以为她是“狼”姥姥。
我姥姥家住的是“u”型大杂院,
这条街上有十个院我家在八号。
十几户人家住一个院,共用一个厕所。
院子中间有公共的长条形水池,一排十几个水管子。
一大早,那么多户人家抢厕所,抢水管,一起洗涮。
一起在差不多的时间出门上班,而且上班也在一个大厂子里。
生活热闹而粗糙。
大杂院粗糙的生活造就了神经粗大略嫌粗鲁的男人们。
和狼姥姥这样不知温柔为何物的一部分女人。
我不喜欢狼姥姥。
那老太太长得人高马大,面如酱色。有金刚般的体魄。
当时吃东西凭粮票。什么都缺。
狼姥姥的男人姓秦,四个孩子分别叫秦金、秦铜、秦铁、秦玉。
她家的三个狼崽子真是如狼似虎,一个月的粮票十天就吃完。
她胖,胸前两个沙袋般的奶子。
因为奶了太多孩子,从胸部的位置几乎垂到肚子上。
声若洪钟,傍晚呼唤儿子们回家的声音传越整个大院各家各户,准确钻入每个人的耳朵。
眉毛乱而粗,眼睛小小的,因为吸烟,薰得一口好黄牙。。
狼姥姥是个狼一样凶悍的女人。
当然也是个很能干的女人,秦家的爷们儿只负责赚钱,家里的事是不伸手的。
那时家家户户烧煤,明明哥哥们在家,搬煤的却是秦玉和狼姥姥。
连嬷嬷都看不过去,骂狼姥姥,“放着小子们不用,使唤丫头。”
秦玉却一笑,不以为然。
有时候,我很心疼她。
哥哥们的衣服也是她洗,吃过饭,她把大堆的碗抱到公共水池上,一只只洗干净放入盆子里。
狼姥姥好像忘了秦玉是女孩子。
秦玉是穿哥哥们穿小的衣服长大。
秦玉和狼姥姥不一样,她说话很温和,虽然有三个凶悍的哥哥,但她却是个爱笑又讲理的女孩子。
她和芳兰同龄,二十岁,但早早就进了纱厂当了洗纱工。
每个月微薄的工资都如数上交给狼姥姥。
我喜欢跟在她后面,和她聊聊天,帮她把洗净的碗在盆里摞好。
时间长了,我发现了她一个秘密。
她喜欢铁军叔叔。
铁军家住在离我们稍远点的角落里。
他有两个哥哥,都参军了。
那是了不得的事,家里是军属是很值得骄傲的,他走路都带风。
而且当时人们尚武,家家户户有男人的,吃过饭都会出来举铁锁,做俯卧撑
铁军让他爸给他打了两个生铁铁锤。
每日里,吃过晚饭,沐浴着夕阳的余晖,光了上身,在院子里举铁锤。
这时分,大玉总在水池那洗碗。
水开得小小的,一点点冲掉碗上的油渍,拿布把碗洗干净。
她的眼睛时不时的抬起来瞟向练功的铁军,再低下头时,唇角会飘出一丝隐约的微笑。
那是少女暗藏着的甜蜜情怀。
有时她会怅然地长叹口气。
我猜测喜欢一个男人应该不是什么很高兴的事,芳兰阿姨是这样,大玉姨也是这样。
可惜的是,铁军那种大咧咧的性格的男人是不会注意到大玉这小小的心事。
他正是意气风发不知天高地厚的年纪,好勇斗狠,骑着他爸的破车呼啸来去。
大玉叹息的原因我也大约猜得到,铁军不止一次和院里的男孩子们说,“我要挡最漂亮的宝儿。”
那时男孩子找对相,叫挡宝儿。
秦家三个儿子长的都像老秦爷,生得魁梧彪悍,五官俊美。
唯独这个女儿竟然长得像狼姥姥。
一样的黑胖,两个布袋大奶更显得人臃肿。
她不懂带胸罩。
人就显得埋汰而臃肿。
那时候虽然大家口头上很革命心里其实还是很爱美的。
肤白大眼的女生到哪都受照顾。
大玉二十一岁生日是和我一起过的。
一只小小的蛋糕,没有奶油,上面插了支蜡烛。
她吹熄了蜡,幽幽叹了口气。
我吃着蛋糕问她,“怎么了?姨?过生日还不高兴?”
她勉强笑了笑,“姨是丑女人,没人要,年纪大一岁也没什么好高兴的。”
“你别难受,我要你。”我吃不下了,把蛋糕放下。
“要是能变得和芳兰一样漂亮该多好,我会幸福死的。”
她沉浸在相像中,终于笑出声。
邻居们对狼姥姥说三道四,让她快点给女儿介绍对相。
倒是介绍过几个男青年。
来过后都没有了消息。
大家都很热心,但却无意中伤害了大玉。
生活在那样一个毫无私人空间的环境里,所有的隐私都要拿来和大家分享。
二十一岁的大玉,郁郁寡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