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主张,谁举证,不只是现代民法庭辩原则,亦是自古惯例。
即便富弼现在拿出书信原件,也毫无意义。没有说服力,反而会被倒打一耙,斥其制造伪证。
石介的字迹“确凿无疑”,对方显然是有备而来,天衣无缝,欲制人于死地。
而且涉及谋逆,事情重大,十分敏感。
一封书信,一字之差,让石介陷入了万劫不复之地,让新政也变得前景黯淡。
被人攻讦为“朋党”时,范仲淹还能稳如泰山,不慌不忙。
但涉及谋逆,他再也无法淡定。
该当如何?
想起今日朝堂之上,守旧之臣咄咄逼人的态势,以及官家低沉默然的脸色,他们心里很不是滋味。
“希文兄切勿着急,官家明察秋毫,定不会相信这些污蔑之词。”
会吗?
范仲淹沉默了,他在心中默默自问,官家赵祯还会一如既往地信任他们,坚定不移吗?
韩琦摇头道:“事已至此,已经不是官家信不信的问题了。”
“此话怎讲?”
“官家信不信和能不能相信,是两回事。”
“稚圭言下之意……”
尹洙想要说点什么,但见韩琦目光透过车窗,紧盯着远处。
顺着目光瞧过去,那是一处宅邸,匾额上书——华阴县男。
“杨三郎…”
韩琦提议道:“两位可有兴趣,去杨记食府坐坐?”
“稚圭这是何意?”
“有件事不知你们可否留意?”
韩琦认真道:“从师鲁兄开始,我们三番两次想要招纳此子,可都被拒绝了。”
“扶摇门人,希夷先生的弟子,自命不凡,不足为奇。”
在陕州时,尹洙最早提出举荐,却被杨浩拒绝,当时不解,直到那日玉津园观稻方才释然。
“希文兄也这般认为?”韩琦并未评价,而是转头看向了范仲淹。
“稚圭以为,另有原因?”
范仲淹本来也被“陈抟弟子”的身份说服,甚至自觉收徒之举冒昧莽撞,但此刻听韩琦这么一说,心中顿时泛起嘀咕。
韩琦摇了摇头,沉声道:“说不上来,但我总觉得,此子似乎有意与我们保持距离。”
一说到保持距离,范仲淹与尹洙立即想到了四个字——明哲保身。
自从朋党论调出现后,许多并未参与新政,但与他们有来往的官员、文士,甚至学子突然避之不及。
显然是怕被连累,陷入“朋党”,但都是近日才有的举动。
杨浩却不同,他从一开始便敬而远之……
在联想韩琦言下之意,难不成……他从一开始就料到了今日局面?
“稚圭会不会多心了,不至于吧?”
“或许吧!”
韩琦轻叹一声,悠悠道:“反过来想,师鲁举荐他拒绝,同时却与沈家郎打得火热,与李迪一道进京。
纵见过扶摇子,得过教诲叮嘱,哪怕有师徒名分,多位相公为师又有何妨?且多有好处,旁人求之不得,他却不屑一顾。
有事宁愿麻烦抱病的八王爷,也不向我等求助,杨三郎这诸多举动,你们想想……”
范仲淹与尹洙对望一眼,沉默思索片刻,似乎还真有点……
“兴许是多想了,但我隐约有种感觉,此子似乎打一开始便不看好我们,不看好…新政。”
韩琦戏虐道:“他不是神仙弟子嘛,兴许真有过人的眼光,左右无事,不妨去杨记食府喝上两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