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美人还是靠谱的。
在刘泠提心吊胆的等待中,沈宴终于破开了窗。当他踩在窗棂上翻闯进来时,刘泠觉得他从来没这么英武不凡过,让她的一颗少女心砰砰跳,当即奔过去扶他下来。如果可以忽视沈大人把几块木板从外搬进来的这种行为的话。
在刘泠炯炯有神的目光中,沈宴把木板给她整齐摆在窗台上,加上钉子。
沈宴说,“打扰了你的静养,等我走时,再给你钉回去,不用担心。”
“……”对着沈宴平静的眼神,刘泠无言以对。她疑心他在调侃她,但人家没有明说,她又梗着脖子,不想自己跳进去。
刘泠生硬地转移话题,“你不是来跟我和解的么?就这种态度?”
沈宴了然看她,小姑娘镇定自若地坐去桌边,装模作样地把一本书翻得哗哗哗。沈宴心里暗笑,面上却很配合刘泠。他把自己在夜市上挑的一些小玩意给摆到桌上,“拿去玩吧。”
“我在你眼里就是个玩物丧志之徒么?”刘泠目光盯着他放在桌上的小玩意,深深被几辆拉着车的小马所吸引。她口上并不饶人,“除非你今晚不走,陪我,我才原谅你。”
沈宴手摸下巴,但笑不语。在刘泠越来越寒的瞪视中,他才不紧不慢道,“这可是你外祖父家。”
“沈大人,你真龌,龊,我只是想跟你安静地待一晚上,什么都不做,你想什么呢?”
沈宴撩她一眼,评价,“虚伪。”
刘泠挑眉,正要横眉怒目,就见沈大人一撩衣摆坐了下去,拿过她方才做样子的书翻了两页。
“你不是说我虚伪么?那你这是做什么?”
“我们是一样的人啊。”
“……”
刘泠作了半天,见沈宴如此和气,也撑不住心情好转。她坐在一旁,也胡乱拿本书翻。
其实她最想把沈宴往床上带了。
但是沈宴一开始就把话说死,刘泠从来都不在沈宴面前认输,她只好做出一番淑女样来。
刘泠心中安慰自己:□□添香什么的,其实也很有感觉,对不对?
沈大人如果需要她添个香什么的,她也能配合啊。
刘泠用眼睛去暗示沈宴,却发现对面的沈美人手撑额头,闭了眼假寐,并没有接收到她强烈的信号。
刘泠凑过去,看他。灯火下,他的面孔涂了层金纸般,却能看出原本白皙的肤色底子。他眉眼浓密,鼻梁挺直,眼底有一圈淡淡的乌青,盖过了他眼角下那道伤疤给人带去的妖邪印象。
闭上眼的沈宴一点没有平日那种慑人的气场,只觉得就是一个俊秀得过分的美青年。
刘泠俯身站在他面前,看得入神。
在沈宴来之前,她想过很多法子折腾沈宴。沈大人高冷,但她其实并不比他差啊。她很享受这种调_戏沈大人的过程。
不过现在,看到他眼下的黑眼圈,刘泠觉得自己该心疼他一下?
虽然她并没有多少心疼的情绪,不想打扰他,纯粹是觉得闭着眼的沈宴很好看。
刘泠拉了拉他袖子,“你累的话,去床上躺一躺呗。”
沈宴睁了眼,没有发表多余的想法,就被刘泠扶去了床上。
刘泠恍惚觉得:他们这么平和,有一种老夫老妻的感觉。
但是他们又毕竟不是真的感情到了那个地步。
站在床边,看沈宴一直没怎么搭理她,刘泠心里有些微不痛快。
不是不让你睡,但是你都不想跟我说说话么?跟我在一起还没坐一会儿呢,你就觉得睡觉更有意义……如果来我这里是睡觉的话,你怎么不回自己府上去睡?
刘泠弯下腰,看着沈宴低眼的模样,柔声,“沈大人,你要睡了么?”
“……差不多”沈宴反问。
刘泠道,“这么勉强,可就没意思了。若跟我一起不愉快,你真不用勉强。我是个温柔贤惠的人,如果你想睡觉,我肯定理解。”
沈宴仍闭着眼,嘴角却上扬,挂起了一丝笑意。温柔贤惠?他就没在刘泠身上看到这种品质。
刘泠哼笑,“这就让你见识下。”言罢,她就让出了位置,从床边退了下去。
沈宴:“……”
刘泠真的就这么放过他了?
沈宴没有多想,因为他确实有些累。刚回京城,北镇抚司堆了许多事等着他处理。原本升职的机会,对云奕的查审,跟陆家的交手,在陛下面前的回话艺术……这些全都要他处理。
前几天他回复刘泠信件那个语气,实在是没办法。
刘泠一定不知道,在沈宴案头,堆了何止一两沓信件。他是真没时间一一回复,刘泠那些信,他能批两个字,都是百忙中抽出来的时间。
其实他都没有看她写的什么。
他只是了解刘泠,知道他如此,刘泠定然丧失再跟他书信的兴趣。
沈宴很忙碌,他却不打算把自己的辛苦告诉刘泠。很多年了,他没有跟姑娘近距离接触过。他却想尽自己所能,给刘泠一个简单干净的世界,让她的喜怒哀乐都变得轻松点。
他想把她从无边深渊中拉上来。
他平时总逗刘泠玩,但遇上真正的难事,沈宴却是一个字也不会说的。
【你心机聪敏,伶俐敏感,作为一个郡主理所应当。但一个十几岁的姑娘,若真正开怀,必是有些傻,有些天真。若是能够,只愿这些,由我带给你。】
沈宴昏昏沉沉中,警惕心也放松,就那么睡了去。他睡在刘泠的床帐中,枕头被褥全是刘泠的,整个人都被她的气息包裹。这让沈宴很是放松。
过了很长一段时间,刘泠拿着一本书,拉起月钩,重新坐回了床边。
她望一眼沈大人,翻开了书,“脍、羹、饼、糕、卷、炙、面、寒具。以动物原料为主制成的菜肴,飞孪脍、剔缕鸡、剪云斫鱼羹……北齐武成王生羊脍、越国公碎金饭、虞公断醒、永加王烙羊、成美公藏、含春侯新治月华饭……”
她声音渐低,不知觉间,沈大人的眼睛睁开,若火破寒冰,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床头灯下那个温柔读书的小姑娘。
沈宴头开始疼了,“你作什么?”
“给你讲故事,哄你睡觉啊。”刘泠抬起头,做无辜正直状,迎着沈宴发寒的眼睛,她还能毫无压力地往下读,“这是我从爷爷那里找到的食谱,据说已失传很久。你看我对你多好……接下来,哦,到第一道菜了,糖醋鲤鱼,材料……”
她像模像样地读着。
沈宴扶额:谁需要她讲床头故事了?谁家的床头故事是读食谱了?她不是有病是什么?!
大晚上的,她就坐他床头念一道道美味佳肴都是怎么做成的。
沈宴认真地欣赏刘泠的侧颜:作,他就看她接着往下作,看她能作到什么程度。
从不会有人丧心病狂地在大晚上把食谱当故事讲,还抑扬顿挫,饱富感情。
刘泠读了许久,后知后觉般抬眼,冲沈宴惊讶道,“我是不是打扰到你休息了?我这就不念了!”
“……嗯。”沈宴的那声应,语气颇为复杂。
刘泠是真不念了,她把书放回去,拿着烛台到床前,熄了灯火,便准备上床睡觉。
烛火一灭,屋中陷入了幽黑中,月色清辉撒在床前的一块地砖上。
沈宴和刘泠都没有说话。
这实在不像一对偷,情小鸳鸯的正常反应——毕竟是同处一室,同床共枕。
缄默。
继续缄默。
依稀听到窗外树上的知了声,草丛中清亮的虫鸣声。
少女坐在床边,静了许久,直到视线都已经适应夜晚的微光,她还在坐着。倾而,她有了动作,一下子回过身弯腰,一把握住沈宴的手腕。
暗中,她看到沈宴不曾闭上的眼睛。
他替她说下去,“你想说,我们去吃饭?”
睡什么睡,起来玩呀!
沈宴起了身,并拖起挂在他身上的刘泠,“侯府的小厨房在哪边?”
刘泠心情愉快:她和沈宴是如此心意相通。
都是被她那食谱害的。
她搂着他脖颈,甜蜜地晃了晃,对小厨房的反应却很漠然,“去那里做什么?我做饭可不好吃。你烹饪水平很高么?”
最后,刘泠换了衣,被沈宴抱着翻了窗,在侯府东躲西藏,找出去的路。沈宴一个人轻松许多,带上她完全就是累赘。
沈宴评价定北侯府的看守,“邺京若每家晚上都这么严,就没我们锦衣卫什么事了。”
“……总觉得你话里有话,像在骂谁。”
“我在骂谁?”
“……啊小心!有侍卫走过来了!”
大晚上被沈宴带出家,出去找吃的,对刘泠是个很新奇的体验。她觉得很有趣,沈宴带着她,跟猴子一样又蹦又跳,跳来跳去,居然还真躲过了所有人,把她带出了府。
难怪早些年,邺京里听到锦衣卫大名,就不寒而栗。
“想什么?带路。”沈宴拍了拍她肩膀。
刘泠“哦”一声,看眼方向,伸手指路,“这边走。”
沈宴和刘泠特别有意思。
沈宴把刘泠从侯府中拐出来,侯府本是刘泠的地盘;刘泠给沈宴指吃饭的地方,而沈宴本应该对邺京地形比刘泠了解。
当在刘泠的指挥下,两人三拐两拐,到了一个巷子里。刘泠带沈宴走过去,那里居然真的如刘泠所说,有家卖烧烤的摊位。
“刘姑娘,你来啦?你有一年没光顾啦我们夫妻二人都很想你啊!”老板和老板娘热情招呼,目光瞥了瞥她身后的沈宴,被男人的那股冷气一惊,有些僵硬地转回了目光,“还是老样子么?”
“今天只吃素,不开荤。”刘泠答了,自来熟地招呼沈大人,“坐啊,这里的烧烤可香了,邺京再找不到更好吃的了。”
听到少女夸赞,老板娘立刻笑容满面,颇是自豪,“姑娘这话说的对!我们家的摊位,不敢夸天下第一,邺京第一也是有的!只是可惜咱们这是小本生意,入不了那些大户人家的眼,赚不了多少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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