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晚,我感受到阿坏落了泪。
又过了半年,阿坏经受了大半年独自乞讨的风风雨雨。
他不用书写,不用作画,每天定时定点,确定的位置,只需要蹲在大叔给的位置,一直坐到太阳下山。
这半年时间,我又长高了半个头。
我们没有再见到小板车,不知道她过的怎么样。
……
“阿坏,给你看个人。”糙老大叔从暗角中传出声音,因为太黑,所以也不知道是谁。
阿坏更是头都没有抬,盯着其他地方。直到暗角传来熟悉的叫唤,才惊起我们的注意。
“阿坏——”
阿坏猛的扭头,昔日的印象从脑海中浮现,最终反映到现实之中。
是小板车!
她划着板擦,慢慢的向我们靠近,她的脸比半年前瘦了一圈,衣裳上破了好几个洞,我注意到,她仅剩下左边那个板擦,右边那枚不见踪影。
“发生什么了?”阿坏问。
“同行竞争,她的同伴被当街打死,若非我们的人赶到,她可能也无法幸免。”糙老大叔在地上唾了口痰,“真该死,这梁子算是结下了!”
小板车一路划到我们跟前,什么也没说,干干净净的躺在了阿坏的怀里,那一天,大叔竟大发慈悲,让我们躺着睡了一夜。
睡梦中,我清楚的听见,小板车喊了阿坏的名字,她说她害怕,阿坏便更加紧的抱住她,一直到她发出均匀的鼾声为止。
到了第二天,我们到了另一个城市,糙老大叔决定策划一场复仇计划,我被安排到其中,当然了,小板凳手脚不便,她没有参与。
糙老大叔将阿坏带到了一个人来人往的热闹街头,在我们的正前方,有三人躺在地上乞讨。
他们是一家子,一位老奶奶,一位老爷爷,还有一位中年大汉。这是典型的以“妻离子散”的形式乞讨。
地上三人,爷爷负责装残疾躺着,身上盖着布匹,头上为避免阳光直射,盖了一张帽子。
旁边的奶奶则负责向路人讨要钱财,最后剩下的是扮演他们儿子的大汉,他负责拉二胡。
就这样的组合,一天最赚的时候能讨要到一万,同行中最能招财的方式,就属这一种。但这种组合并不能持续太久,每隔一段时间就得更换扮演对象,路人见得多了,便不会再给。
今天我们的报复对象,便是这三人。
糙老大叔从箱子中递出一瓶澄黄色的液体,用玻璃瓶子装着,瓶口顶着块塞子,“夹着,跑过去洒在他们身上,不管发生什么,拔腿就跑。”
阿坏接过手,他帮忙拔开了上面的塞子,一股刺鼻的酸味扑鼻而来。
经历了这么多,我对组织安排的所有坏事变得麻木,哪怕这里面是致死的药剂,阿坏也敢服用下去。
阿坏紧紧夹住,借着身高优势,躲在了路人之中,协同着他们往目标尾随而去。
路人被地上三人的乞讨形式吸引,他竟在他们身边停了下来,给阿坏制造了一次完美的机会。
路人从腰包中掏出十元,在他弯腰递出之际,上半身空余出空间,让阿坏有了攻击的角度。
“噗!”阿坏将液体洒向三人,最后将瓶子砸在其中一人脚下。
现场响起呲呲的烈响,众人作鸟兽散,阿坏藏在人堆中,撒腿一溜烟,再无踪影。
阿坏一路跑到没人的地方,那里停着一辆面包车,司机正是糙老大汉。
回去的路上,阿坏喘息不止,长时间的营养不良以及没有运动,让我们的身体素质严重下跌,这长速度冲刺,花光了我所有气力。
“刺激!真刺激!”糙老大汉对着方向盘一顿乱拍,发泄着心中的舒爽。
车上气味难闻至极,是刚刚玻璃瓶里装的液体的味道,大口喘气伤害到我的喉咙,以至于下车后的一周时间,我都能在半夜咳醒。
可惜,组织利用了我这次咳嗽,又大赚了一笔,直到我的病好了,才不甘的放弃对我的利用。
就这样,我又重新归回到和小板车组队乞讨的方式上。
在繁华的路段,摆上一碗铁盆,铺就一张长纸,一卧一坐,一笔一画,我们度过了一天又一天。
……
时间一晃又过了一年,我十五岁。
我和阿坏完成了一次对话,对话内容很简单,他问我要不要离开。
我很纳闷,难道他已经找到了脱离组织的计划?
虽然对话内容很吸引人,但我还是选择了摇头,是因为小板车。
如果我们不能带着她一起离开,如果没有他的存在,我又能以什么理由在满身脏血的罪孽下继续活下去。
那一次我和阿坏保持了统一战线,我们仿佛融合为一个人,我们共同的守护着同一个人。
长时间的磨合,我们和小板车形成了秘密的行为动作。比如我挑左眉,就表示左边有组织的人,如果我挑右眉,就表示闭嘴,如果我眨眼,就表示跟我来,如果我撑开双手,那……就表示我要拥抱。
在组织度过的这五年,唯有小板车出现的契机非常合适,她给我了希望,给了我生存的希望,给了我弥补的机会。
哪怕阿坏再坏,他也明白,这世界上有一个人他不能伤害。
可是——
美好的时光总伴随着短暂,还记得出现在富贵在人牢笼内的那位跛脚大妈吗,那窝点被新闻媒体揭露,揭露的内容包括三所牢笼接手的行当,还有最致命的是跛脚大妈惨死的原因。
“心脏被扎穿,同时身体失去一个肾。”
新闻出现在报纸上,糙老大汉双手哆嗦,嘴边不断大喊和质问阿坏为什么。
我担心他露出弊端和马脚,呼唤他想些别的事情来搪塞。
而他也没有令我失望,他淡淡反问,“我当时就在门口,是你把我拽走,我还能知道什么?”
糙老大汉继续往新闻下面看,直到某天信息的出现,他才恍然大悟。
“好你个泼妇,一定是药量用少了,她手术中清醒,最后捅的老婆子……”他的眼球泛红,紫红的血丝布满其上,如同个嗜血恶魔,难不成你还想报复回去?
这一画面从我脑海中闪过,不好!妈妈有危险!
新闻揭露过后,组织安排的乞讨任务越发变少,他们也懂得躲避风头。
糙老大叔对妈妈产生了恨意和怀疑,我祈求阿坏能多点把注意力放在他身上。阿坏没有拒绝我,我知道他也爱着妈妈。
可是我们遇到了一个问题,阿坏是被组织控制的人,他不可能有糙老大叔的自由活动权利,除非获得允许。
那个能授权的人,便是白发老头。
记得最后一次是在黄金屋碰的面,若非这次提起,真以为他已经进去了。
小板车获得了稍有的清闲,她待在平时组织安排的位置,欣赏着阿坏特地给她描摹的肖像,我则和阿坏商量着,寻找着能主动靠近糙老大汉的机会。
当然,所有的主意都是阿坏想出来的,我除了会嚷嚷之外,没有任何作用。以前我不知道,现在我明白,假如没有阿坏,我可能……
“阿坏,你过来。”
我们正一筹莫展之间,糙老大叔竟主动找上来。
我催促着阿坏上点心,快跑过去。
“找我?”阿坏问。
糙老大叔深吸一口气,整个胸膛鼓得大大的,“我调查到那个婆娘,你见过她,我要你替我确定她的身份,我必须替大妈报仇。”
我不知道这事是好是坏,但起码我们获得了一次外出的机会。
“快答应他。”我说。
阿坏却是向后退了退,言道:“我不想去。”
“什么!”我慌乱之中脱口而出,能去不是我们一直期盼的吗?
糙老大叔呵呵叹气,“哼,这可由不得你,去也是去,不去也得去!”
言罢,糙老大叔折返回去准备,并在消失的拐角处丢回一句下午出发的命令。
事后阿坏向我解释,当时必须回答不想去,我懵懵懂懂的点头,或许这就是我俩的差距。
……
当天下午,阿坏提早告别了小板车,她湿润了眼眶,紧紧的抱着我们。
小板车让我们记得回来,不然就没有人给她画好看的画了。
远远的就能看到糙老大叔托举的工具箱,里面装着什么并不能猜到,他朝我们走来,半途中他放下了肩膀上的箱子,朝我们招手。
阿坏赶上去,才明白他是觉得带的东西太重了,抬着是委屈了自己。
最后箱子落在了阿坏的肩膀上,他跟在大叔后面,一路扛到了面包车上。
此行只有糙老大叔和阿坏两人,看大叔愤愤不乐的面容,显然组织是回拒了他某些的要求。阿坏很识相的保持安静,一直到大叔开车无聊难耐时的开口,才礼貌性的回了几句。
以前我没坐过小汽车,只知道它速度很快,外面的景物似黑影般向后窜,如果它能玩木头人,一定会输的很惨吧,哈哈。
车子从下午一直开到半夜,中途一直没有停。大叔在车上用瓶子尿了三次,一共吃了三块干面包。而我们只能憋着。
最终,车停在了对我来说特别陌生的地方,我没来过这里。当然也正常,都过了这么长时间,爸爸妈妈早就搬家了。
“下车。”糙老大叔朝阿坏踢了踢,并用呼喝的语气驱使,阿坏晕晕乎乎,有些晕车,下车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找个角落解手。
“真墨迹。”
大叔吐槽嫌弃了一句,等阿坏重新回来扛工具箱时,他才将车门关上。
我们被带到一个阴暗的角落,这地方真不是正常人能待的,蚊虫蟑螂肆虐,比天上的繁星都多。有些时候我甚至好奇,如果他们不走这条路,把这股干劲用在其他行业,一定能睡个安稳的,舒服的美梦吧。
“那婆娘就住在这一带,具体的门牌号码我不清楚,从现在开始,你就在这蹲守,这是我的bb机,一有情报就通知我!”
果然,他利用着阿坏的耐性,希望好不费力的把仇恨给报了。
只可惜,他并不知道这件事的真正实情。
他把任务交给我们,让我们蹲守亲生妈妈,最后只能产生一种结果。
我们一连蹲守了三天,糙老大叔一直等不到消息,便过来探班。
阿坏对他撒了个不是谎言的谎,说,这条街一共看到两个长相差不多的妇女,她们都和新闻上播报的一致。
糙老大叔让阿坏紧盯这两人的方向,最好是把她们的住址摸清楚,比如家里人有多少人,有没有成年男性,有没有宠物等等,一切能让大叔想到的,他都吩咐给了阿坏。
阿坏默认接受了这些,他放心的离开,不知所踪。
我和阿坏进行了一次对话,他让我闭嘴,不要问多余的问题,他让我用心感受这个世界,而不是用眼睛,我不是很明白,但还是选择沉默,不给他添堵。
曾几何时,我还埋怨着他,现如今,他就像一个大哥哥,保护着我,以及小板车。
这一天,从阿坏给的视角中,我看到了记忆中的人。是妈妈,我一定没认错。
阿坏放下手中的工具,从阴暗潮湿的墙缝中爬了出来,她背对着阿坏,我还记得那个背影。
妈妈身子有些佝偻,比几年前更瘦了,阿坏慢慢靠近她,我才发现妈妈变矮了。我喊了一声,但妈妈听不见。
她手里似乎抓着东西,对每一个过路的人都会问上一番,而路人的眼神,透露着和糙老大叔一样的不屑和嫌弃。
阿坏从后面拍了拍妈妈的肩膀,他不敢用力,可又不知道拍上去的力道是不是重了。
妈妈先是一蹙,接着才恍然大悟的转身,我期待着妈妈能第一眼认出我,心情和第一次拆生日礼物一样,那是我第一台脚踏车礼物。
“你……找我?”妈妈没有认出我,她先是盯了阿坏一眼,然后才注意到阿坏失去的双手。
阿坏冷喝:“阿姨,这里不欢迎你,赶紧滚。”
我和妈妈同时都怔住了,直到妈妈从手中递上我六岁时候的照片,我整个眼眶的湿润了。
“阿姨问你个事,问完马上就离开,这照片上的娃,你见过没?”
我埋下头,啜泣不成声,阿坏面色冰冷,把身子背了过去,“没有,你可以滚了,这里是我的地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