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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4章 张小鱼的回忆录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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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走,回组织。”大汉毫无色彩的开口,仿佛是在自言自语。

    我再一次被他揪起,无奈之下,跟着踏入了另一座深渊。

    眼前,黢黑悠长的巷子中,能见到双脚向前伸并架在案台上的人影,在他面前有一架微型台灯,台灯照在他的靴子上,靴子下面压着一张血迹斑斑的糙黄白纸。

    “何人,报上名。”他扬言,声音如高高在上的帝王,眼下皆是众生平民,我和阿坏都被这股幽深的恐惧震慑住神经。

    “阿坏,老头要的人。”糙老大叔报了阿坏的名号,自己的却没有上报,他又说,“老窝被端,跛脚大妈估计跑不掉,老头要你在生死簿**其除名。”

    对方冷哼,即便是糙老大叔也不由向后退后一步,在他之前的对话中,似乎某个字眼冲撞了对方,这才遭受到如此对待。

    “除名的事不用你使唤我,这个阿坏……”

    他提到我的名字,不,是阿坏他的名字,这个名字才不是我的。

    “得——断肢。”他说的很轻巧,似乎打烂一枚茶杯都更能惊起他的注意。

    “不!”我大喊,“我不想变成残疾,阿坏,快做些什么,你一定也不想变成废人对不对!”

    阿坏没有任何行动,眼神深邃的紧盯着对面的台灯,仿佛那一抹光亮,才能让他真正的安稳一小段时间。

    糙老大汉笑了笑,并松开手钳住阿坏的手,“看吧,他比一般孩童更能接受这个行业,老头不会看错人。”

    对方又一次冷哼,不过这次却没有太多的感情色彩,他放下脚,拿起笔在白纸上划了一道,紧接着又胡乱泼洒,最后才停下笔。

    我从余光中留意到,他从抽屉里掏出了条红布巾,然后关掉台灯,缓慢的朝我走来。

    “干我们这行,就必须和魔鬼共舞,若身上没有一点非凡的印记,魔鬼可瞧不上我们。”

    他一边迈步,一边朝我吐言,我感觉异常的不舒服,可阿坏却没有半点反应。

    “如果我把红布巾绑在你的大腿,那就表示,你整条大腿往下,都得砍断。”

    “但如果,我绑在你小腿,那情况就好一点,离你而去的,只是小腿往下的部分。”他又说。

    我不要,哪里我都不想失去!我一度慌乱,可双腿如同粘上了固体胶,任由着魔鬼的靠近。

    “所以,如果你让我开心的话,我会考虑把东西绑在你的脚踝,这样,你失去的才最少。”

    直到他的话说完,我才真正看清他的脸。

    那是一张被腐烂的脸,整张面皮分不清哪儿是鼻子,哪儿眼睛,他恶臭的嘴散发着阵阵怪异的气味,我才知道,原来没有耳朵也能听见声音。

    “说吧,你要怎么取悦我。”他把嘴对向我的左耳,低沉的还颤着尾音,“告诉我,你即将告别的对象——大腿,小腿,或是脚踝。”

    他把红布巾晾在我眼前,一摇一晃,像一把绵长的镰刀,我能选择的,便是原本属于我的东西。

    “你比恶魔温柔。”阿坏突然说。

    对方诧异了一下,从那条突然停滞的红布巾便能看出来。

    “什么?”他问。

    “你比恶魔温柔。”阿坏又说。

    对方哈哈一笑,将整个红布巾捏在拳头内,“不错,我比恶魔温柔,但我比他们更丑陋!”

    “很抱歉,你失败了,你惹怒我了!”他有些咆哮。

    旁边的糙老大汉猛的抬手想提醒,却被一道犀利的目光阻止,最后只能哀叹的摆下。

    我一边拼命的祈祷,一边拼命的责怪阿坏,为什么要惹怒他!

    阿坏没有受到半点儿影响,只见他蹲下身,用双手挽起左脚裤筒,一直延续到大腿上。

    他说:“来吧,截大腿,我比恶魔坚强。”

    对方愣了愣,过了少许时间,又松开了拳头,“嘿,你可真能耐。”

    他撒开红布巾,单膝蹲下,并探出小拇指,从我的大腿一直往下滑动。

    “丑陋是别人给我的,温柔是我自己争取的,你想要坚强,我偏不如你所愿。”

    我绷紧了心中那根弦,千万不要截我大腿,千万不要!

    最后,他在我祈祷的部位停下,我松了口气。

    “我要给你——仇恨。”他猛的转言,我还没来得及反应,他手中的那抹红巾,便绑在了我的双手上。

    天!

    我的情绪随着裤筒的滑落一落千丈,恶魔的镰刀从大腿到小腿,再道脚踝,最后盯上了我双手,我几度昏厥,却怎么也睡不过去。

    我盯着阿坏将视线落入双手,他如往常一般,冰冷,平静。

    对方挑了一眼糙老大汉,他心领神会,从后面将我拖入了另一个陌生的昏暗的世界。

    我的眼里,仅剩双手。

    ……

    不知身处何地,不知昏睡几许。

    待我重新清醒的时候,我冰冷的颤动腰腿,刺痛感却从手臂上传来。

    我面前一团纱布包裹,手——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阿坏将注意力从双手转移,而我却始终不能。

    他盯着天花板,我心里想着手。

    “你醒了?”

    旁边一个娃娃音惊动了阿坏,疑惑着晨钟暮鼓般悦耳声音又怎么能在地狱中被听到?

    他把头扭像了声源发出的位置,画面中,我看到了和白发老头一样只有上半身的小姑娘,她的笑容让我遗忘双手失去的三秒痛苦。

    阿坏翻过身,和她面面相对。她端坐在组织自制的板车上,板车两边各自放着一团木制檫具,是平时用来推动板车前进或后退的工具。

    “我已经照顾你三天了,你可终于醒了呢。”她有些俏皮,声音很甜,小虎牙弯弯的特别美。

    如果不是出现在这里,不是这些遭遇,她一定是舞台中央最美的那一个。

    “我叫小板车。”她像我介绍着。

    “阿坏。”阿坏简单的回应,相比以往,他可算的上亲近人了。

    “坏?你看起来一点也不坏,哈哈。”小板车轻轻掐着我的脸,发出清脆的笑声,又说,“带你来的大叔说,以后我们就是一个团队,我们要上大街,我负责乞讨,你负责写字。”

    写字……我知道小板车一定不是故意的,但写字这两个字像陨石般冲撞着我的心脏,始终令我无法释然。

    “我这样,还能写么……”阿坏简简单单的问,一点儿听不出情绪。

    小板车缓缓沉下了头,带着哭腔,“大叔说,如果你不能写字,我就要挨打。你写少一个字,我就多受一鞭子,你写错一个字,我就被多踢一脚。”

    阿坏皱着眉心,“为什么不是我受罪?”

    “因为你是来帮忙的,上街赚钱的是我,字写不好,钱讨不到,受罚的只能是我。”她摸了摸眼,露出的手臂上的那道鞭痕,触目惊心。

    “我该怎么帮你?”阿坏一反常态的问。

    “你跟我来。”

    说完,小板车提起板车两边的板擦,划桨般向前移动,阿坏从地上爬起,跟在她后面缓慢走着。

    我沉着心情,只能说服自己去接受。

    ……

    这周围比以往的环境要好很多,可以看到树,看到花草,偶尔如果幸运,还能见到几只虫子飞过。

    我终于明白小板车要我写字的理由,那些东西是组织准备好的文案,我需要做的,就是一直不差的背下来,并用粉笔在他们准备的特殊纸张上誊写。

    说的明白一点,是倒着誊写。

    不是倒着把文案从后面开始写,而是把每一个字都倒着写,因为这样看的人,才是一个正常的正面的字。

    从遇上小板车那天起算,我被关在这里已经一年。

    一年时间内,我每天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拿起手中的——不,应该是夹起地上的粉笔,将每一个倒映的字深深的,牢固的刻在心里。

    仅仅如此还不够,我还需要在纸上挨个排列他们,并像打印机一样完完整整的刻印上去。

    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我每写完一遍,都让小板车过目,并记录着她可能挨打的次数。

    从一开始四百多下,一直缩减到三百,从三百又缩减到一百,一年四季,时间和汗水将小板车挨打的次数缩减为零,现如今,我已形同机器,每一个字都被完美复制。

    这天,也是我和小板车携手任务的第一次行动。

    我们将被跛脚大叔带到一个陌生的街巷,在人流量最多的地域,摆上一碗铁盆,铺就一张长纸,一卧一坐,就是一整天。

    出行前,大叔便对阿坏吩咐,他只能负责写,不得抬头,不得东张西望,如若违反,必受处罚。

    而小板车的规则和往常一样,只要阿坏不写错字,她能讨要到钱,一切将朝和平发展。

    这一次任务,是在节假日,当我们回归组织,清算了碗里的钱数,一共三千多元,我们被奖赏了一块鸡腿。仅仅只有一小块,阿坏说不喜欢,便把鸡腿留给小板车。

    小板车舔了舔嘴唇,笑道:“不如我喂你,一人一口。”

    经历这么多,我已经13岁,死一般沉寂的我记不得若没有发生这些,我会上几年级。

    我不再责怪阿坏,我不去埋怨如果没有那堂教师会议,我会不会遭受这些。我只想每天让阿坏睁眼的时候,能多看小板车一眼。

    小板车,成为了我在组织中活下去的唯一理由。

    一回生二回熟,第二次任务中,大叔简单吩咐后,便没有再多要求,我们依照第一次的方式,将所有东西准备好。

    当阿坏写到第五行字的时候,有一个十七八岁的大姐姐蹲在我们面前,她刚刚放学,因为我留意到她身后背着的书包。

    阿坏盯了一眼,便继续手中的动作。

    忽地,她却惊叹一句,“好强大,是怎么做到的,没有手也能把字倒着写,跟打印出来的一样。”

    阿坏写着,没有受到她任何干扰,一笔一划,早已熟络于心。

    “大姐姐,能给点救助费吗?”小板车低着头,乞讨中,只有她能开口。

    面对小板车的诉求,她最终掏出了十元,朝地上的小锅中一甩,便起身离开。

    我从地上的影子中,能看到大姐姐摇头的动作,或许,她是在为我的遭遇感到可怜。

    然而,现实教会我,这点哀叹并不足以证明某种的高尚。

    第三次任务,我们接到了路人递来的热馒头,组织只要钱,我们只认钱,你给我们钱,我们才能减少一次挨打,馒头很好,但不属于我们的目的。

    第四次,我们遭遇到同行,隔壁是另一组织的地盘,他们也是协同作案,在地上放置残疾人证明,并出示了许多伪造的(我认为是伪造的)救助机构。

    他们的装备比我们齐全,我只能认为是他们相对有资本来投资。

    所以那一天,我们仅收到了平时十分之一的钱,阿坏和小板凳一并受到了鞭打。

    挨打那天,阿坏死死的抱住了她,将所有伤害全部抗下,我跟着感受到深入骨髓的刺痛,她哭的很大声,我第一次感受身体以外的疼痛,比本身受到的更加钻心。

    那天之后,糙老大叔带着新的模板出现在我们面前,模板在地上摊开,是一副画,颜色各异。

    我盯着地上的工具,顿感无奈,我对画画没有一点天赋,我甚至还不能区分蓝色和绿色的差别,我把希望寄托在阿坏上面,祈祷你能比我强。

    大叔给阿坏半年时间学习,这半年,他需要一边和小板车乞讨,一边抽出时间学习,听说组织还安排了另一个人,他学习这套工具一年多,若阿坏半年学不成功,小板车就要换另一个搭档。

    这成了阿坏半夜折磨到凌晨的唯一动力,小板车绝不能易手给别人。

    半年后,组织安排了一场较量。

    那个人双手健全,只不过瞎了一只眼,他和小板车被安排一个街尾,每个游玩结束的人都会从这里离开,他们那一天收了接近五千的乞讨费。

    轮到我和阿坏的时候,我们却被安排到街头。

    按照我的观察,从街头经过的人,他们心里或多或少都藏着警惕,这给我们乞讨造成了困难,那一天,我们只收到了不到一千的费用。

    我落败了。

    组织把小板车从我身边夺走,我和阿坏又变成了孤苦伶仃的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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