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回组织。”大汉毫无色彩的开口,仿佛是在自言自语。
我再一次被他揪起,无奈之下,跟着踏入了另一座深渊。
眼前,黢黑悠长的巷子中,能见到双脚向前伸并架在案台上的人影,在他面前有一架微型台灯,台灯照在他的靴子上,靴子下面压着一张血迹斑斑的糙黄白纸。
“何人,报上名。”他扬言,声音如高高在上的帝王,眼下皆是众生平民,我和阿坏都被这股幽深的恐惧震慑住神经。
“阿坏,老头要的人。”糙老大叔报了阿坏的名号,自己的却没有上报,他又说,“老窝被端,跛脚大妈估计跑不掉,老头要你在生死簿**其除名。”
对方冷哼,即便是糙老大叔也不由向后退后一步,在他之前的对话中,似乎某个字眼冲撞了对方,这才遭受到如此对待。
“除名的事不用你使唤我,这个阿坏……”
他提到我的名字,不,是阿坏他的名字,这个名字才不是我的。
“得——断肢。”他说的很轻巧,似乎打烂一枚茶杯都更能惊起他的注意。
“不!”我大喊,“我不想变成残疾,阿坏,快做些什么,你一定也不想变成废人对不对!”
阿坏没有任何行动,眼神深邃的紧盯着对面的台灯,仿佛那一抹光亮,才能让他真正的安稳一小段时间。
糙老大汉笑了笑,并松开手钳住阿坏的手,“看吧,他比一般孩童更能接受这个行业,老头不会看错人。”
对方又一次冷哼,不过这次却没有太多的感情色彩,他放下脚,拿起笔在白纸上划了一道,紧接着又胡乱泼洒,最后才停下笔。
我从余光中留意到,他从抽屉里掏出了条红布巾,然后关掉台灯,缓慢的朝我走来。
“干我们这行,就必须和魔鬼共舞,若身上没有一点非凡的印记,魔鬼可瞧不上我们。”
他一边迈步,一边朝我吐言,我感觉异常的不舒服,可阿坏却没有半点反应。
“如果我把红布巾绑在你的大腿,那就表示,你整条大腿往下,都得砍断。”
“但如果,我绑在你小腿,那情况就好一点,离你而去的,只是小腿往下的部分。”他又说。
我不要,哪里我都不想失去!我一度慌乱,可双腿如同粘上了固体胶,任由着魔鬼的靠近。
“所以,如果你让我开心的话,我会考虑把东西绑在你的脚踝,这样,你失去的才最少。”
直到他的话说完,我才真正看清他的脸。
那是一张被腐烂的脸,整张面皮分不清哪儿是鼻子,哪儿眼睛,他恶臭的嘴散发着阵阵怪异的气味,我才知道,原来没有耳朵也能听见声音。
“说吧,你要怎么取悦我。”他把嘴对向我的左耳,低沉的还颤着尾音,“告诉我,你即将告别的对象——大腿,小腿,或是脚踝。”
他把红布巾晾在我眼前,一摇一晃,像一把绵长的镰刀,我能选择的,便是原本属于我的东西。
“你比恶魔温柔。”阿坏突然说。
对方诧异了一下,从那条突然停滞的红布巾便能看出来。
“什么?”他问。
“你比恶魔温柔。”阿坏又说。
对方哈哈一笑,将整个红布巾捏在拳头内,“不错,我比恶魔温柔,但我比他们更丑陋!”
“很抱歉,你失败了,你惹怒我了!”他有些咆哮。
旁边的糙老大汉猛的抬手想提醒,却被一道犀利的目光阻止,最后只能哀叹的摆下。
我一边拼命的祈祷,一边拼命的责怪阿坏,为什么要惹怒他!
阿坏没有受到半点儿影响,只见他蹲下身,用双手挽起左脚裤筒,一直延续到大腿上。
他说:“来吧,截大腿,我比恶魔坚强。”
对方愣了愣,过了少许时间,又松开了拳头,“嘿,你可真能耐。”
他撒开红布巾,单膝蹲下,并探出小拇指,从我的大腿一直往下滑动。
“丑陋是别人给我的,温柔是我自己争取的,你想要坚强,我偏不如你所愿。”
我绷紧了心中那根弦,千万不要截我大腿,千万不要!
最后,他在我祈祷的部位停下,我松了口气。
“我要给你——仇恨。”他猛的转言,我还没来得及反应,他手中的那抹红巾,便绑在了我的双手上。
天!
我的情绪随着裤筒的滑落一落千丈,恶魔的镰刀从大腿到小腿,再道脚踝,最后盯上了我双手,我几度昏厥,却怎么也睡不过去。
我盯着阿坏将视线落入双手,他如往常一般,冰冷,平静。
对方挑了一眼糙老大汉,他心领神会,从后面将我拖入了另一个陌生的昏暗的世界。
我的眼里,仅剩双手。
……
不知身处何地,不知昏睡几许。
待我重新清醒的时候,我冰冷的颤动腰腿,刺痛感却从手臂上传来。
我面前一团纱布包裹,手——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阿坏将注意力从双手转移,而我却始终不能。
他盯着天花板,我心里想着手。
“你醒了?”
旁边一个娃娃音惊动了阿坏,疑惑着晨钟暮鼓般悦耳声音又怎么能在地狱中被听到?
他把头扭像了声源发出的位置,画面中,我看到了和白发老头一样只有上半身的小姑娘,她的笑容让我遗忘双手失去的三秒痛苦。
阿坏翻过身,和她面面相对。她端坐在组织自制的板车上,板车两边各自放着一团木制檫具,是平时用来推动板车前进或后退的工具。
“我已经照顾你三天了,你可终于醒了呢。”她有些俏皮,声音很甜,小虎牙弯弯的特别美。
如果不是出现在这里,不是这些遭遇,她一定是舞台中央最美的那一个。
“我叫小板车。”她像我介绍着。
“阿坏。”阿坏简单的回应,相比以往,他可算的上亲近人了。
“坏?你看起来一点也不坏,哈哈。”小板车轻轻掐着我的脸,发出清脆的笑声,又说,“带你来的大叔说,以后我们就是一个团队,我们要上大街,我负责乞讨,你负责写字。”
写字……我知道小板车一定不是故意的,但写字这两个字像陨石般冲撞着我的心脏,始终令我无法释然。
“我这样,还能写么……”阿坏简简单单的问,一点儿听不出情绪。
小板车缓缓沉下了头,带着哭腔,“大叔说,如果你不能写字,我就要挨打。你写少一个字,我就多受一鞭子,你写错一个字,我就被多踢一脚。”
阿坏皱着眉心,“为什么不是我受罪?”
“因为你是来帮忙的,上街赚钱的是我,字写不好,钱讨不到,受罚的只能是我。”她摸了摸眼,露出的手臂上的那道鞭痕,触目惊心。
“我该怎么帮你?”阿坏一反常态的问。
“你跟我来。”
说完,小板车提起板车两边的板擦,划桨般向前移动,阿坏从地上爬起,跟在她后面缓慢走着。
我沉着心情,只能说服自己去接受。
……
这周围比以往的环境要好很多,可以看到树,看到花草,偶尔如果幸运,还能见到几只虫子飞过。
我终于明白小板车要我写字的理由,那些东西是组织准备好的文案,我需要做的,就是一直不差的背下来,并用粉笔在他们准备的特殊纸张上誊写。
说的明白一点,是倒着誊写。
不是倒着把文案从后面开始写,而是把每一个字都倒着写,因为这样看的人,才是一个正常的正面的字。
从遇上小板车那天起算,我被关在这里已经一年。
一年时间内,我每天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拿起手中的——不,应该是夹起地上的粉笔,将每一个倒映的字深深的,牢固的刻在心里。
仅仅如此还不够,我还需要在纸上挨个排列他们,并像打印机一样完完整整的刻印上去。
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我每写完一遍,都让小板车过目,并记录着她可能挨打的次数。
从一开始四百多下,一直缩减到三百,从三百又缩减到一百,一年四季,时间和汗水将小板车挨打的次数缩减为零,现如今,我已形同机器,每一个字都被完美复制。
这天,也是我和小板车携手任务的第一次行动。
我们将被跛脚大叔带到一个陌生的街巷,在人流量最多的地域,摆上一碗铁盆,铺就一张长纸,一卧一坐,就是一整天。
出行前,大叔便对阿坏吩咐,他只能负责写,不得抬头,不得东张西望,如若违反,必受处罚。
而小板车的规则和往常一样,只要阿坏不写错字,她能讨要到钱,一切将朝和平发展。
这一次任务,是在节假日,当我们回归组织,清算了碗里的钱数,一共三千多元,我们被奖赏了一块鸡腿。仅仅只有一小块,阿坏说不喜欢,便把鸡腿留给小板车。
小板车舔了舔嘴唇,笑道:“不如我喂你,一人一口。”
经历这么多,我已经13岁,死一般沉寂的我记不得若没有发生这些,我会上几年级。
我不再责怪阿坏,我不去埋怨如果没有那堂教师会议,我会不会遭受这些。我只想每天让阿坏睁眼的时候,能多看小板车一眼。
小板车,成为了我在组织中活下去的唯一理由。
一回生二回熟,第二次任务中,大叔简单吩咐后,便没有再多要求,我们依照第一次的方式,将所有东西准备好。
当阿坏写到第五行字的时候,有一个十七八岁的大姐姐蹲在我们面前,她刚刚放学,因为我留意到她身后背着的书包。
阿坏盯了一眼,便继续手中的动作。
忽地,她却惊叹一句,“好强大,是怎么做到的,没有手也能把字倒着写,跟打印出来的一样。”
阿坏写着,没有受到她任何干扰,一笔一划,早已熟络于心。
“大姐姐,能给点救助费吗?”小板车低着头,乞讨中,只有她能开口。
面对小板车的诉求,她最终掏出了十元,朝地上的小锅中一甩,便起身离开。
我从地上的影子中,能看到大姐姐摇头的动作,或许,她是在为我的遭遇感到可怜。
然而,现实教会我,这点哀叹并不足以证明某种的高尚。
第三次任务,我们接到了路人递来的热馒头,组织只要钱,我们只认钱,你给我们钱,我们才能减少一次挨打,馒头很好,但不属于我们的目的。
第四次,我们遭遇到同行,隔壁是另一组织的地盘,他们也是协同作案,在地上放置残疾人证明,并出示了许多伪造的(我认为是伪造的)救助机构。
他们的装备比我们齐全,我只能认为是他们相对有资本来投资。
所以那一天,我们仅收到了平时十分之一的钱,阿坏和小板凳一并受到了鞭打。
挨打那天,阿坏死死的抱住了她,将所有伤害全部抗下,我跟着感受到深入骨髓的刺痛,她哭的很大声,我第一次感受身体以外的疼痛,比本身受到的更加钻心。
那天之后,糙老大叔带着新的模板出现在我们面前,模板在地上摊开,是一副画,颜色各异。
我盯着地上的工具,顿感无奈,我对画画没有一点天赋,我甚至还不能区分蓝色和绿色的差别,我把希望寄托在阿坏上面,祈祷你能比我强。
大叔给阿坏半年时间学习,这半年,他需要一边和小板车乞讨,一边抽出时间学习,听说组织还安排了另一个人,他学习这套工具一年多,若阿坏半年学不成功,小板车就要换另一个搭档。
这成了阿坏半夜折磨到凌晨的唯一动力,小板车绝不能易手给别人。
半年后,组织安排了一场较量。
那个人双手健全,只不过瞎了一只眼,他和小板车被安排一个街尾,每个游玩结束的人都会从这里离开,他们那一天收了接近五千的乞讨费。
轮到我和阿坏的时候,我们却被安排到街头。
按照我的观察,从街头经过的人,他们心里或多或少都藏着警惕,这给我们乞讨造成了困难,那一天,我们只收到了不到一千的费用。
我落败了。
组织把小板车从我身边夺走,我和阿坏又变成了孤苦伶仃的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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