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宁静在他一生中能有几天呢?好不容易有这样的一夜,这一夜却又是何其短暂。黎明时分,沈若寥陡然醒来,该到了上朝的时间。他钻出被南宫秋焐得暖烘烘的被窝,冬夜的寒气扑面而来,让他不情愿地打了个寒噤。
郑村坝,李景隆曾说南方人受不了北平的苦寒,可是眼下,他这个北平人却受不了南方的湿冷。谁说南方暖和?这应天的寒夜,俨然比北平还要冷上三倍。再不济,北平强劲的北风都被挡在了屋外,屋角里热上一只火炉,一屋子的冷气都能驱走大半;不似这南方的冬天,到处是一团潮气,纵然没有刮风,也是结了四壁的冰墙一般,屋里屋外没有任何区别。
他忆起北平城外的小树林里,河水结了厚厚的冰,夜来香在一旁来回走动;还有在夜夭山的时候——迎着酷烈的北风练剑,剑是冰一样的冷,脸上也结了白霜,可是浑身上下是热的,从头到脚的血管里,骄傲的血液在随着剑舞热烈地沸腾。可是现在,在这江南的冬天,他却瑟缩着起床穿衣,拿着沉默的秋风慵懒地走出房门,骑上和他一样萎靡不振的二流子,一面向皇宫慢慢走,一面感觉到头脑里仿佛也结了冰,活动不灵,变得愚钝起来,四肢颓废,寒气已经冻到了骨髓里。
早朝和外面的天空一样阴冷而死气沉沉。没有什么大事;退朝之后,天才亮起来。朱允炆专心致志地批了两个时辰的奏章,坐在御案前不曾挪窝。然后,太监山寿端着午饭进来,上前小心翼翼地说道:
“陛下,该到用膳的时候了。”
朱允炆抬起头来看了看外面冬日正午的阳光,问道:
“监军大人的膳食可曾准备?”
山寿答道:“遵您的旨意,一并送来了。”
“放这儿吧,”朱允炆低下头,继续批他的奏章,看也不看山寿一眼。
山寿刚要退下,乾清宫门口的侍卫匆匆忙忙跑进殿来奏道:
“启奏陛下,承天门外有一人求见天子,来人自称是燕王信使。”
“燕王信使?”朱允炆顿了顿,两颊立刻泛起白色来。他想了想,叹了口气,道:
“带上来吧。”
过了一会儿,一个燕兵走上殿来,见了天子,不拜也不跪,便从怀里掏出一封书信,昂然朗声道:
“燕使武胜,奉我大王之命,特送来讨逆奏疏一道。”
朱允炆闻言一怔;侍立在旁的山寿开口道:
“大胆反贼;天子殿前如何不跪?”
朱允炆却皱起眉头,瞟了山寿一眼,冷冷说道:
“这里没你说话的份;怎么还不退下?”
山寿没想到自己反而被皇帝数落,只好灰头土脸地退了出去。
朱允炆道:“既然有四皇叔的信,便呈上来吧。”
殿里已经没有太监侍立了;沈若寥看看无人,便走下陛阶,走到武胜身边,去接他手中的奏章。
却万万不料武胜见他过来,倏地把两手缩了回去,倨傲不恭地垂在两旁,看也不看沈若寥一眼,昂首鄙夷地说道:
“请允许武胜亲手交给皇上;武胜不能让这个无耻小人的手污了我们大王的奏章。”
朱允炆大吃一惊,颤着声音说道:“放肆,他是朕钦点的御前侍卫。”
沈若寥一时无语;他能有什么办法,他这叫自作自受。
要是这点儿都承受不了,他也就没必要再谈什么理想和牺牲了。他苦笑了一下,摇了摇头,说道:
“你怎么想是你的事;保卫皇上是我的事。我怎么可能让你一个燕兵接近天子呢?”
武胜不为所动:“皇上不同意,武胜便告辞了,我们大王议和的奏章,可是皇上不愿意看,不是我们大王没有诚意。三十五万燕军,指日南下,到时候也不是一个小小的忘恩负义的御前侍卫能抵挡得了的。”
沈若寥更加强硬地说道:
“那就请回吧。武信使,你以为你在和谁说话?刚刚还说是讨逆奏疏,现在又变成了议和;一个藩王如此毫无礼数的奏章,本来就没理由亵渎天听;更何况你们的燕王早就被废为庶人。看样子,你武胜也不过是个小小的千户,在天子面前竟然如此猖狂,可见你们燕王眼中早就没有天子了;还何需打什么‘靖难’的幌子?你尽管回去胡说八道,看他燕王究竟是挥师而来呢,还是当众砍了你这个千户。”
武胜转身便要走;朱允炆却慌忙喊住了他,一面对沈若寥道:
“算了,若寥,一个千户,字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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