邻的两间门面,连接一起,从中间打通,另一半店堂开设了成衣店,叫做“杭织坊服装店”,里面有从南方运来各式杭织锦缎旗袍,苏式绣裙,大红喜服,还有洋服、洋裙、洋装,热闹非凡,是太太小姐们最爱逛的店铺。
杭织坊的绸缎庄与杭织坊服装店连为一体,更吸引人气,平日太太小姐们聚人多时,小河也就隔着玻璃窗瞧一瞧街景,并不去凑热闹,那天周日休息,细雨绵绵了一上午,这种天气多数人怕脏了鞋不愿出门,小河从来不怕脏鞋,撑伞多走两步,顺道去杭织坊取上次王婶娘陪她来做的一件衣裳。
赵师傅很高兴见到吴太太,拉住她说有一件墨绿色的旗袍,十分适合她,一定要她去试穿,说是南方的管事刚从南京送货过来,人还没走,仅此一件,尺码正适合她,正是高挑玲珑的人才配穿。她敌不过赵师傅的热情,就进去试了。
这种老字号的店铺做得就是口碑,做的就是回头客,绝没有强买强卖的嫌疑,无论是大小主顾,还是您进门来什么东西也不买,也是笑脸相迎笑脸相送,这是做买卖行的德行,进门来就是增人气。
小河是少言寡语的人,见面会亲切问好打个招呼,多余的攀谈却不会,她眼睛善观察,对什么都有兴趣,只需几次往来,店里的老师傅对她的喜好与配搭基本了熟于心。
平时有王婶娘陪着来,倒不觉尴尬,小河也不用没话找话,王婶娘自然喜欢与人应酬。王婶娘常叹:“花朵一样的年纪不穿,难不成煎熬成我这样人老珠黄,再也无心打扮么。”
王婶娘的年纪,可以做小河的母亲,两个人一起住后,越发地亲热,小河每个月给家用时,并不说是给王婶娘的工钱,只混在一起,说是家里的生活费用,对王婶娘当作长辈尊敬。
老裁缝赵师傅的眼光果然毒道,可靠,不但合身合体,将她衬托灵动优雅,玲珑有致,收紧服帖的墨绿杭绸旗袍,立领下与胸前斜襟上,盘扣的花纹是一朵朵娇黄色的小花。
簇新莹亮料子,绿汪汪,似含水翡翠,幽幽的光泽有些庄重,点缀上那可爱的娇黄盘花之后,整个人立马显得活泼俏皮起来。
小河那俊俏的五官更为明朗,白面黛发,眉清目秀,拔肩细腰,瞧着镜子里的倩影,连她自己也有好感,觉得漂亮得刺眼,反而不好意思起来。她平时总穿得素洁端庄,所佩戴饰物尽量不引人注目。
赵师傅说:“吴太太,这件旗袍就算是量着您尺寸,都做不出这么合体的,就是我这样的老师傅,也不能夸口每次都能为顾客做出这么合适的衣服,做工细致,搭配用心,都是有眼光的人灵机妙笔。就算是同一个大师傅,也不是每次都能做出满意的成品。新来的这批衣服里,就这个式样独此一件,太瘦太胖的人穿了都不合适,这正是衣服也要挑人。”半为讨好半为诚心的得意:“别的式样少说一款也有三五件,却独它是这么一件,像是特地为您赶制出来。”
奉承话谁不爱听呢,小河的脸微微发烫,她每次被夸奖时,总不知如何应答,反而更加不好意思,打扮得过分漂亮反而是一种负担。
赵师傅并不与她生分,虽然王婶娘没一同陪她来,少了人与他答话,却还是自言自语地与小河多说闲话:“自从老掌柜朱二爷过世,北平杭织坊的老板由南京的朱二少爷接手,他虽说是朱老板的侄子,却像是他的亲生儿子,两人的模样儿和气质不说十分,倒有七分相像。朱二少爷年纪虽轻,却是见过大世面,更懂得行情,做事的派头不输给二爷,前些年还亲自到北平替老板打理店面。我们北平杭织坊是老字号的布店,所经营的布料素来以南方出产为著名,我们自家就有织坊和布厂,如今杭织坊的成衣店全都是从南方运来的时新服装,样式最新潮,上海时新什么,北平的杭织坊就能买到最新式,连洋人都喜欢光顾我们店。你是老客,你若今个儿不买走,保不准明儿个这衣服就离了店。”
杭织坊的生意一向红火,店里的伙计和师傅只招呼,从不劝客人买衣服,赵师傅这次真是献宝,正如好马配好鞍,这上品的衣服配上这上品的人,才是绝配,赵师傅过度的殷勤。
好意不容推卸,小河还是买下来,打算在重要的场合才能穿,太漂亮了,太引人注目。
小河为了买下这贵重的旗袍,下决心多写几篇稿子,得些稿费贴补这一次的花费。
她经常一个人,便有了多余时间用来写作,她在格律诗与新诗皆表现平常,她写小说却拿手,短短的小说,竟能曲折通人情世故,又充满无限遐想。
她写短篇,以“何小河”的名字,在《女界》与《北平晨报》文学副刊上发表,更有了信心。
写诗或散文,皆透露本人情绪,她本就是个无根之人,提不得往事,访不回故土,更无亲故可牵挂,情绪像飘在风中,无凭无据无可着落,无法遁形,写出来倒似无病**。
唯有写小说对她来说是安全的,在别人的故事里,埋藏着自己的心情,在别人的悲喜中,流自己的泪,将自己化得无影无形。小河像是情绪找到了出口,一发不可收拾地从短篇写到中篇连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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