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日后,回到报社上班,小河仿佛脱胎换骨一样,又重生了一次。
她感觉自己已经跌落到最低的谷底,再也没什么更糟糕的情况能令她无法承受,反而心里踏实,不再浮躁。反正一无所有,她只有自己这一个人,随时可以一切重头来过。
如今她舍不得破罐子破摔,觉得自己还是能修复的好罐子——陶制的罐子,虽古朴笨拙,至少也有点用处。
小河独自去同仁堂分号复诊,胡老先生夸奖小河恢复得快,而且皮肤保护得好,非但未留下疤痕,皮肤较以前更白里透红,毕竟是年轻人的恢复能力超强。涂抹的药汁果真是有美容功效,旧有几处疤痕也都淡化,小河手脚和耳朵上原有的冻疮痕迹一并褪去,全身肌肤晶莹如雪。
小河大病初愈又回到报社,更卖力地工作,干劲十足,以报答这次浴血重生。
能活蹦乱跳地在这世上谋生,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
次月,拿到工钱,将攒下的一点钱一起,难得十分大方,给了房东花太太和王婶娘各买了一块上好的布料,郑重感谢。
然后遇到吴立霁时,将随身时刻带着手帕中的三块大洋还给他,本想买东西送他,以表达感谢,却想到他不同于花太太和王婶娘,赠送物品未免太过亲密,毕竟他是个陌生的男人,非亲非故,收受不清,她所学会的人情世故也仅这些。
她表示,今后只要吴立霁需要,她一定也会全力以赴地帮忙。
吴立霁感觉她有礼有节,刻意礼貌地疏远,比以前比他还要恭敬,又急于把账还清的意思,不免有些动气,但没说什么,便收了她二块,说是只花了这么些。
吴立霁听到三楼编辑部的人,明里暗里拿小河说笑。
编辑乙说:“那段时间楼下小河没来,我真担心她被庆元春抓去了,难不成她真是?”
编辑甲这次没喝酒,一脸讳莫如深,与编辑乙对看一眼,笑而不答。
助理小钱一份好心肠地说:“你们别背后非议人家,我看她不像,是一个端庄正派的人,读过书,年纪还那么小。”
资料室的赵大姐毕竟有些阅历,已经结婚生子,愤愤不平,哼了一声说:“正不正派谁还能看出来?小小年纪就读过那么多书,难保不是被强迫着专门学习的技艺,听说我们室里中有一位大编辑还常去光顾暗娼,染了病才被人撞破,平日里道貌岸然,哪里能知道是这样的人呢。”又愤然地说:“家妻外妾,藏污纳垢的人里面,文化名人和读书人还少嘛?难不成以为自己读过几天圣贤书的人,就觉得自己圣贤啦?就不偷鸡摸狗?”
赵大姐大概也受过这方面的气,打击面有点儿广,余下的人都不好接话。
明明事情是编辑甲挑起的,他却正经地说:“小河姑娘是漂亮,要说脸蛋儿、身段儿都有,就缺了那股子浪劲儿,不像是做那行里出身的人,你们以后可不许瞎嚼舌根子说是我说的,拿我当什么人啦?我那天又没明指是她。”
编辑乙却睃他发笑,深知编辑甲的为人,此地无银三百两,隔壁王二不曾偷。“你们说她怎么就能进楼编辑部呢?难不成石生花那老家伙,老牛吃嫩草,明明知道——”
他们看着赵大姐,赵大姐上面的话隐隐烁烁,好似有所指,赵大姐却不接他们话茬,正色地警告小钱:“那种姑娘沾染不得,惹了一身麻烦。”
小钱虽是同情又委屈,却在嘴上说:“未必就是真的,你们别瞎说。”
赵大姐明显疏远了小河,小钱再见小河也不敢多与她谈笑,总是羞怯嚅嚅地避开。
恐怕小河也察觉了,越发孤单起来,吴立霁替她难过,无原无故地对她动了恻隐之心。
民国十七年(1928年)七月中旬一天下午,正值酷暑,中华铁道报编辑室。
小河听着蝉鸣,打发困意,手里拿着水杯,眺望着窗外的绿荫,轻轻的风吹动她的心情,她在这院里也没有可以闲聊亲近的人。
吴立霁从楼下就看见她了,停下脚步,仰望她那份沉静,不笑时她像是卸下大人伪装的小孩,抿成一线的嘴,微微向下撇着,显得既沉默寡言,又倔强难驯,倔强对女孩来讲没有法半点好处,只会令她不讨人喜欢,像块木头。
她本可以靠脸蛋、身段吃饭,却一个人孤苦地在男人之中做事,拿着体力活的工钱,苦撑着,看她能撑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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