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她把两只手伸展开,抬至眼前来仔细检查。右手大拇指藏在掌心,手心里露出攥着东西。
寿桃掉地上,脏了。
大夫人皱眉忍耐,心里掠过不吉利的阴影,可不是动气的日子,可是又如何能喜笑颜开呢?
这个穿橘红长袄的姑娘神情自若,正是李家最小的女儿文秀,大夫人穿觉得她身上的橘红特别刺眼,心里恨恨地想,“父亲生辰里,打扮得娇艳,引人注目干什么?又不是相看的日子,倒是一付福薄命单的模样,也只配穿橘红桃粉,永远配不上正红。”大夫人心里偏爱大女儿,相比之下,高低立见,真觉得大女儿长得粗笨些,确实是有福气的样貌。
大小姐文钟已经先开口怪罪:“秀秀,你一个大姑娘家,就不能安静一会儿,这家里人来人往,都快要嫁人的姑娘,尽这么胡闹,被外人撞见了成什么体统?”有些着急又教训,焦急地说“怎么办?点了五十个寿桃,现在少了一个。”
文秀口齿伶俐地回答姐姐:“大姐,要怪就得怪哥哥,如果不是哥哥追着我跑,我哪里会撞到?”
追在后面喘着粗气,在冬天空气里喷出白雾,高高瘦瘦,笑得细眉细眼的正是李家独子李致毓。他看到妹妹闯了祸,略收敛了举止,向大姐告状说:“取对名字很关键,你看,大姐您是稳如钟,如果秀秀取名叫‘文静’,这时就端庄淑静地呆在后院闺房,像个大家闺秀一样锈花养草,不像现在女盗匪一样,抢东西还横冲直撞、东躲西藏啦!听说长山头上有个女土匪就叫李秀,名字只差一个字。”
文秀有恃无恐,并不怯怕,举着手里的东西还不忘回嘴:“文秀怎么啦,照样秀秀气气,锦心秀口。喂——倒底谁是你的亲妹妹呀?竟然想要偏心向着外人。”
李致也不抢回,不肯承认:“我哪里向着外人啦?别在那里瞎说。”又吓唬她说:“桃木是辟邪的,你留着吧,辟一辟你一身的邪气!”
文秀知道自己生得漂亮,家里人为什么把她长得美说成邪气呢?连哥哥李致都不知轻重地这么混说,她瞪着眼,赌气道:“倒底是亲生的妹妹重要,还是青梅竹马的金夕妹妹重要呢?我不如她亲吗?”
李致细声细气地叫了一声:“亲妹妹!”
文秀还要回嘴。
李致将手放在嘴边,示意她母亲在旁边,不再与她斗嘴。
文秀假意挑了挑眉,做了一个小动作,暗暗羞她哥哥:“我可听见你私下里,叫她亲妹妹来着!亲妹妹——”
李致知道大人面前要注意分寸,今天是宴客的大日子,他不能兴趣盎然地跟她讨论这个问题,在母亲的数落他之前,他垂着头乖乖溜去外厅。
大女婿于丽吾,正好经过内院,停下来脚步,一瞧便知发生了不愉快。望着鹅蛋脸尖下巴,蹶着小嘴的小姨子文秀,和正在生气的于家少奶奶,又被弟妹两人弄得哭笑不得,他安慰妻子道:“不打紧的,后厨一定有多做的,再点一个红,送出来就是了。”他媳妇只有照做,回内厨去安排。
于丽吾身材微胖,一张油光的阔脸常挂着生意人的笑纹。大女婿一直打心眼里喜爱这个小姨子,当成自己的小妹子,文秀娇俏伶俐的模样儿,跟丈母娘与自己的老婆完全不是一类,所谓“一窝的小狗不同样”。他不知是被小姨子的淘气,还是被自己脑中出现的比喻给逗乐,兀自眉开眼笑。
总之,十个手指有长短,一个家里倒养出两样人来。
于丽吾也能看出,在这个家里,讨厌小姨的和喜欢小姨的分两个极端,他只能算是个中立派,不偏不倚。
大夫人表情有些厌烦,真心盼望文秀能早日出嫁。这种大日子,只希望她能好好守在自己的房里,绣花也好,弄草也好,别出来在人面前乱晃荡,晃得她眼都晕了,惹她心烦。大夫人除了偏疼独子李致毓一些,就最喜欢大女儿,连嫁给泰兴粮行的二女儿文灵也不讨她欢心,大夫人心里想,如果小女文秀能嫁得远远就好了,眼不见为净,为何偏偏是大女儿的文钟嫁到滁县这么远,难得一年节气里只能回来两三趟。
如今家里只剩文秀,在家里端着正牌大小姐的架子,作威作福,两手不沾阳春水,只知保养那双纤巧的手指甲,父亲大人的寿宴也不能像大姐一样在厨房帮忙,反而将寿桃撞到地上,这是多不顺心的征兆呀。
凭她这种娇生惯养的脾气,就算有漂亮的模样儿也不一定就能嫁进好人家。虽说这个世道已经变了,一娶一嫁一夫一妻,再没有给人作小当妾的。可是女孩子贤惠端庄才能讨长辈欢心,哪家的婚姻不是父母说了算数呢!
凭借父亲李运佑的背景挑选乘龙快婿,女儿这种德行也难被大富大贵的人家看上。
这对父女在这点上,最让她看不顺眼。连一旁呵呵傻笑的大女婿,胖墩墩的圆身膀,她也看不上眼,呵斥大伙儿:“大家也别光顾着杵在这里,各自忙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