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食客老饕说是从海沙帮处传出的动静,连临近郡县的官差都被调派过来,伙同华亭县衙门一道对其动手,早前就来了些个想借酒楼三层去瞧热闹的闲汉,都被这店小二赶将出去,来这不掏一文钱就想来借酒楼登高?想得美哩。
眼看那人与他打了声招呼便要登楼,店小二忙不迭上前去将半边身子挤到了阶前,干笑道:“这位爷模样面生,感情是头一次来咱们这儿?要不先掂量几个小菜?再上楼去瞧那热闹,岂不快活?”
自认这番话还算客气的店小二只等碍于面子点上些吃食或知趣退走,不然若是任凭此人上楼去惊扰了那点了一桌席面的江湖人贵客,指不定掌柜的又要克扣他多少月钱,等攒够了银子,他还想到个相熟的游鱼门门徒那儿去,请人吃喝一顿,哪怕是教他几手粗浅招式也好,到时等他练成了,那用得着怕那胳膊有他大腿粗的厨子?
“我这把老骨头从山里走了大老远的路,就是为了见楼上那位。”全然不见这年岁该有颓败暮气的老人讪笑道,“小二可否行个方便?”
瞟了眼那双质料约莫还算寻常,却磨损老旧不成体统的靴,还有那身风尘仆仆后不见本来面目的短打衣裳,这人能与楼上那位大侠有甚么关联?难不成是仆役之流的角色?店小二见老人神情不似作伪,当即便有些犯难,放人上去容易,要不他再跑动几步上去问询一声?
“无妨,让他上来罢。”
听得楼上贵客开口的店小二赶忙将堵住楼梯的半边身子挪开,那老人与他道了声谢,便缓步上楼了去。
店小二没注意到这人虎口和小拇指上都有很厚的老茧。
“既然早就察觉了,为何不伙同你那些同门将我擒下?”
“一人就能办到的事,用不着劳烦他们。”
“可你还是让我上了楼。”
“这本不是你们该出现的地方。”卢子赣满脸的漫不经心,“况且没了弓箭的你让我近身到一丈内,本就已没什么威胁。”
“这倒是实话。”
“这里的呛蟹很好,不尝一些?”
“好。”
本该见面便生死相向的二人,此时却同坐一席,对同一盘呛蟹下箸如飞。
他们都是身手极佳的武人,下箸自然很快,一盘蟹不多时便只余下了最后一只蟹钳,二人同时下箸,夹在了两端。
最后还是老人让了一步,松了箸,自嘲道,“到底是老人,连抢菜都比不过年轻人。”
“纵是这样,也吃不出什么滋味来,所以我总喜欢一个人用饭。”卢子赣也并不急欲将这最后一只蟹钳送入口中,轻声说,“玉樽并蟹螯,拍浮酒坛中,平生皆如此,辞走弄扁舟。”
他平静地抬头与老人对视:“要是我没上松峰山,可能会去做个渔夫,想来这辈子最好过的时候,大概会在卖掉了自己打的鱼后回家,酒糟村酿,就着这样一碟子呛蟹,喝完以后闷头就睡,然后又去打鱼,然后死。”
“上了松峰山以后只尝过一次酒的滋味,那是在得知入了内山后,下山去到松峰郡城里。”他自嘲道,“可我身子不敢多喝一杯,要是回山后还能被山上执事闻见酒味,那入内山后的日子又该如何去过?”
老人神情玩味。
“等得太久了,人的耐性就会变差,我不想再等了。”卢子赣沉吟片刻后开口,“你们想活,山主要你们死。”
而后便是长久的缄默。
“好。”
深思熟虑权衡利弊素来不是老人的所长,在军中那是帐中参谋的事,他是上阵的人,阵上能笃信的唯有无数次生死一线时磨砺出的直觉,更何况他们已无路可走....
“恕不远送,这里的呛蟹很好,所以想来其他东西也不会差。”卢子赣目送老人下楼时如是说。
店小二满脸堆笑将老人送出门外。
“高旭,你所器重的都是这样的人么,,,,”老人走出几步后抬头回望酒楼,喃喃道,“山中养虎,伤人不成反伤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