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风劲吹,辽海的岸边到处都堆积了厚厚的岸冰。两条粗索从岸边一直向远处延伸,没入黑暗,这是斥候为大军探出来的道路。在最危险的地段,只要走在两条粗索之间,便不虞踩着虚冰面,掉进到冰窟窿里。站在一块礁石后面,高伯龙回头望去,只看得见身边数尺的距离。大队人马还艰难地在冰面上行进。万余骑兵,将士衔枚,马蹄都裹布,北风夹杂着细小的颗粒,吹在脸上仿佛钢刀刮面,风声如鬼哭狼嚎一般地呼啸,更彻底掩饰了大队人马行动的声响。
数里外的岸上,辽军上空高悬着的灯火十分醒目。但除了北风的呼啸声,其它什么响动都听不见。夜色中,偷袭辽营的万余骑兵都集合在了一处树林的前面。这一夜,从苏州关南出发,在冰面上行军了大半个时辰,许多人脸上都被冻得青紫,手指也冻僵了,口鼻处凝结了莹白的霜花,在呼啸的北风里,骑兵紧紧倚靠着战马取暖。
“高将,......将军,”亲兵的牙齿格格作响,秉道,“大,大,大......大军都齐了,可以进攻了吗?”他说着朝前面那片树林望去,数十天鏖战下来,这一片百里方圆的鸟兽几乎绝迹,人才是百兽之王。唯有无数乌鸦聚集而来,白天四处啄食尸体,夜里则落在辽军大营附近的树梢上。
“咬一口,嚼烂了咽下去,”高伯龙从怀里掏出一根老参,递给亲兵,随后,自己将剩下的半截嚼烂了咽下。“这冷死人的天气,”高伯龙低声道,“准备进攻,通知完颜辞不失,女真骑兵紧跟着我们。”
亲兵用力点了点头,深一脚浅一脚地牵着战马走开了。这冰面极滑,一路上,汉军都在不停地摔跟头,若不是口中勒着衔枚,无人出声,只怕早就惊动辽军了。反而是女真人常在冬天凿冰捉鱼,对于冰面上行军也适应得多。
穿过重重黑暗,碰到了十几个人,被汉话夹着女真话问候了好几次后,高伯龙的亲兵终于找到了完颜辞不失。他的面貌苍老了许多,眉毛胡子上都结满了冰霜,他面无表情地听完亲兵的通报,沉声道:“转告高将军,我们知道了。”
高伯龙的亲兵走后,额里也问道:“第一勃极烈,汉人当真信得过么?前面可是有十万辽兵啊。”女真将领们也都没有立刻奉命而去,有人抱怨道:“辽狗还在部落附近烧杀抢掠,为什么要千里迢迢来帮汉人打仗?”
“为了让部落生存下来!”完颜辞不失皱起眉头。他已经无数次解释过,可是,女真将领们总是很难理解,要保卫部落,和辽狗拼命就是,打不过就躲到山里,何必要听汉人的,乘汉人的船漂洋过海过来,与十万辽军拼命。虽然现在留在完颜辞不失麾下的都是他多年的心腹亲信,但总有人想不明白这个道理。
“一大群恶狼围着羊圈打转,当面和这些野狼搏斗,还是绕到它们的后面放箭射杀?”完颜辞不失沉声道,他挥了挥手,仿佛回到了金国大军横扫辽东的时候,“如果在这里把他们打痛了,烧掉了粮草,那些在北面攻打部落的辽狗就呆不久了。”完颜辞不失的眉头皱了起来,“真的要逃,山里的野兽野果,那里养得活那么多人?”
“可是,”额里也小声道,“汉人不也在逃么?他们带着女人孩子,一直在向北逃。我们也可以,迁徙到辽狗打不到的北方去。那边好像也有女真人。”
“向北逃,逃到哪里,辽狗都追得上,”完颜辞不失叹了口气,“牲畜掉膘,死亡,野兽野果又不够,当地的部落不会容外人抢夺地盘,种地好几个月才能收获,这中间汉人有海船给他们运粮食,我们有么?你能眼睁睁看着你的族人冻死饿死么?”他重重地咳嗽了几声,吐出了一口浓痰方才止住。
女真众将面面相觑,沉默了好一阵子,才有人低声道:“不会!”
“那么,”完颜辞不失抚着胸口,眼睛看着前面,“等一会儿,你们就各自带队,紧紧跟着那些汉人骑兵。前面有十万辽狗,汉人比我们熟悉道路,紧跟着他们,还有活下去的希望。”他说着将马肚子上革带又紧上了一紧,翻身坐上马鞍,顿时高出众将一头,顺手接过亲兵递上来的长矛,深深吸了一口冰凉的空气,将胸口处撕心裂肺一般的痛楚强压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