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为何直到今日才开口讲起前尘?
这真是千头万绪,不得其因。
斯威看着无忧轻飘飘的身子,仿佛随时就要飞走一般,不禁遍体身寒,如坠深渊。
伊万察觉到了主人的情绪,着急得不知怎么好。猛然听到角落有人在低声说话,竟也是一番惊恐的语气。
他天赋异禀,从小耳力超乎常人,隐隐约约地听到那几人在说:“他疯了,赶紧动手,快去禀报……”
伊万当下快步走去,以剑鞘抵住其中一人后背,表情却是嘻嘻哈哈,十分轻松:“既是无忧讲故事,那就好好听,为何要走?”
那些鬼祟之人见已被看破,不敢妄动,只得坐下来,冷汗却大滴掉到地上。
伊万眯起眼,觉得这楼阁并不像表面那样简单。
楼上发生的一切留芳先生都尽收眼底,他却好似浑不在意。
“世人皆知崇绮书院乃御笔卿点,却不知他的来历。”留芳摇着扇子开始讲述。
“我朝立国后,前朝百官皆归降,唯有太尉柳潭性子孤高,难以驯服。元帝仁慈,感念其学识不凡,只是革去官职,饶其了他性命。”
有人应道:“这柳潭我也听过,当年娶了前朝公主,公主新婚三年后就亡故,柳潭倒也是痴情,竟终身不娶。”
留芳笑了笑称是,继续道:“此时印度的慧理和尚来我朝传授佛法,初住钱唐时,见山川秀丽、湖景怡人,欲兴土木、造佛刹。元帝平素于佛学也颇有些钻研,便命柳潭与慧理和尚讲经论教,一试深浅。
“柳潭接过任命的圣旨,长笑三声,当即与慧理约定,若慧理胜出,就依照慧理所愿,若柳潭胜出,慧理从此休提佛法,在钱唐当个教书先生便罢。”
“这柳潭可当真是个狂人!敢与僧人斗佛法,这可不得输个干净!”有人吃惊道。
留芳先生摇了摇头,不置可否:“三日结束,慧理果然留在钱唐当了夫子,但是钱唐从此也有了灵鹫、灵隐二刹。柳潭被慧理和尚的虔诚之心感染,便在钱塘县开设崇绮书院,传授治世之道,惠及天下读书人。”
“这么说,我朝圣祖真是贤明,一石二鸟,收服了两位。”
“慧理为柳潭学识所倾倒,柳潭因佛法放下仇怨。真是妙啊!”
有人品出了这个故事的深意,感叹不已。
也有人好奇:“可这慧理和尚从此成了夫子,二刹也已建成,这三日斗法,到底是谁胜谁负?”
桓灵宝也是头一次知晓师门又那么大的来头。
从前都道崇绮书院是个官员的镀金窝,谁家小子要是有幸上了,整条街都要敲锣打鼓,摆酒庆祝,邻居都与有荣焉。
只是他从小爱武不爱文,隔壁院子的小子已经在读诗经时,他还背不下三字经,何况是做官,要成天与那些文书打交道,所以一直对上书院这事不甚烦恼。
他想起当年不愿去崇绮,也是打翻了许多笔墨砚台的,可他一向软和好说话的娘却十分坚持。
他娘那天温柔地捧着他的脸说:“傻儿子诶,让你上书院,是希望你知礼明义,娘是妇道人家,什么都不懂,但是也没有想过让你当官,当官没什么好。”
看来上一辈对崇绮如此推崇,约摸是这个夫子的原因,可桓灵宝上了书院,倒没听过这位前朝太尉。
见着还沉浸在讨论之中的看客,留芳先生竟是痛快地大笑起来,笑出了眼泪也丝毫不觉,苍白的脸上写着十足十的快意。
众人俱是惊异莫名,只道先生许久不登台,此番身体大好,心情顺畅,故而有此发笑。
此时整座楼阁一点声响也无,只有留芳先生的笑声肆意回荡。
留芳先生笑完,一手抚去满面泪水,一手甩开随侍的搀扶,用力撑起了身子,行至台前,看向众人。
他用比刚才再响三分的声音,一字一句地说道:
“可谁知,这崇绮书院,却是个销命的魔窟,十五年前,一场劫颠覆了整个东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