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姥姥今年七十多岁。具体是七十几岁呢,我也不清楚。我妈大概也不是很清楚,每年中秋节的时候,我们都聚在一起给姥爷庆祝生日。但姥姥的生日是什么时候,倒从没有人提起过。
我和我姥姥并不是很亲密。大概是因为我是她的第一个孙辈,我妈忙着养育我的时候,她也正忙着照顾青春期的三姨和还在上小学的小姨,自然抽不出空来照顾我。她在我的印象中,也从来不是一个老年人,始终都是一个为女儿们操心的中年妇人的模样。
我姥姥的故事,也是我妈告诉我的。她和姥姥之间的关系,算起来是姥姥依赖她多一些。她是姥姥的大女儿,在她之后,姥姥还生过五个女儿,只是活下来的,只有三个。
我妈的脖子上,有一片烫伤的疤痕,面积跟小孩的手掌差不多。虽然乍看之下并不明显,但细细地看去,那些凸起还是有些触目惊心。
我妈说这片疤痕,是她两三岁的时候想喝水,打翻了一杯热水烫出来的。这在我爸眼里,成了我姥姥不是个好妈妈的证据之一。
我爸不知道,我妈告诉我,她们家的女儿,身上都有些疤痕的。我二姨一屁股坐进了刚拌好的滚烫的猪食里,我三姨坐在灶旁烧火的时候被烫伤了手,我小姨四五岁的时候甲状腺发炎,被我姥爷生生地割掉了甲状腺。
从这些证据来看,我姥姥似乎并不是一个好母亲。可是我爸不会在意的是,在这些养育女儿们的故事里,我姥爷从来都很少出现。
我姥爷和我姥姥组成的家庭,在那个年代的农村,本来应该是条件很好的。我姥爷是县医院的医生,后来还做到了院长。我姥姥高中毕业,在那时也算个文化人,在村里的小学当老师。在别的孩子挨饿只能吃黑面馍的时候,我妈却因为好奇,用自己的白面馍换别人的黑面馍吃。
可是比其他人优越的物质条件,却并没有换来和美的家庭。我妈说,在她的记忆里,我姥爷一周五天在县城工作,周末回家,也不会帮着干活。他的休息时间,主要用来辱骂和殴打姥姥和几个女儿。她的关于家庭的记忆,主要是由姥姥的哭声,和她隔两年就高高隆起的肚子构成的。
在我的印象里,姥姥一直都是齐耳短发,从未留过长发。我妈说她小时候,姥姥梳着两根大辫子,头发又黑又厚。可是姥爷打她的时候,总是一把揪住她的辫子,然后用力把她拽倒在地,踩着那两根大辫子,一脚踢开拽着他裤腿的妈妈,随手寻出一个东西,就朝姥姥身上砸过去。后来,姥姥就留了一辈子的短发。
姥爷在家的时候,姥姥的日子不好过。他不在家的时候,她的日子也不好过。我妈没讲过什么具体的事,但总说村里的人也常欺负姥姥家没儿子。姥姥怀着第五个孩子的时候,和村里一个女人起了争执,那女人抬手就是一巴掌,把姥姥打倒在地。原本该是我五姨的那个婴儿,刚生下来就没了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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