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乐樵

    就这样，我带着那副十二分嫌弃的皮囊，苟活了下来。救我的乐樵，便是我的师兄。师父南秋，修道之人，常年云游四方，整个青要山，就只剩我和乐樵孤苦伶仃，相依为命。

    起初我并不愿进食，乐樵便带着我，四处寻我能吃的东西。五岁的孩童，寸步不离地照料我，或背或抱，或扛或搂，掏鸟窝，偷鸟蛋被大鸟啄得鬼哭狼嚎，攀树摘果子压果酱，摔得鼻青脸肿，也抽泣着安慰我说不碍事。

    其实我真的无所谓，这世界我没有看一眼再去一趟忘川也没什么大不了。天亦有道，否极泰来，下次轮回说不定命格好转也未可知。可乐樵哪里知道我的想法，只苦口婆心地劝解我：“小师妹，这是师兄费了好大劲捉回来的鱼，你尝尝鱼汤，可鲜了！”

    我脖子一扭，并不答话。

    “鸟蛋，野菜，果子，鱼汤，黍粥，你多少尝一点，乖！喜欢吃哪个，师兄再给你去弄。”

    “师妹啊，你是不是觉得眼睛看不见，家人又不要你，你不愿意活了？”他捏捏我的手，将我抱起来，小脸蹭着小脸，幽幽一叹：“我也是啊，你摸摸！”

    小手被他攥引着，摸到他肚腹一带有硬硬的凸起。皱皱眉——如果我还有眉的话——想要问问他，却只发出几声浅浅的嘤咛声。

    “你在安慰我？”他抓住我在空中乱晃的手，贴近他的脸，慢慢道：“我自小腹有囊肿，如你一般，被家人放置木盆顺水漂流，幸好被师父所救。”

    “这些年，我的病情时好时坏，师父四处为我奔走，还开解我说，上天有好生之德，既然来这世上，就不能白来，否则怎么对得住我喝过的水？怎么对得住我吃过的粮食？怎么对得住为我死去的鸟兽鱼虫？还有父母？”

    “虽然他们遗弃了我，但我腹有囊肿已然十分辛苦，母亲怀胎十月，想必更不容易。他们或许有不得已的苦衷，没有将我就地活埋，让我顺应天命，想必内心还是希望我活下去的。”

    “你年齿尚幼，纵然不体谅师兄觅食不易，但偌大的青要山，偏生遇见了我，可见上天未曾绝你弃你。你怎能自暴自弃呢？”

    小小孩童，竟如此慈悲。我若再不听话，就真的枉我来世上走一遭了。

    我撇了撇嘴，想挤出两滴眼泪也不能，便“啊啊”叫着，张开了嘴。

    “你听懂了？！”乐樵兴高采烈，一阵忙乱：“没想到你如此聪慧！乖，师兄在，师兄会一直陪着你！”

    就这样，在乐樵的悉心照料下，我一天天长大。

    师父隔一段时间从山下回来，带回来一些生活必需品，也带回来一些书，教他术法和识字。我听过师父夸他“为人敏给克勤，其德不违，其仁可亲，其言可信。”又说他“聪敏机警，过目不忘，天纵奇才。”一面欣慰，一面惋惜，更加殷勤地四处寻找克制腹肿的良方。

    乐樵不以己悲，又或许是因为要照顾我，没有时间自怨自艾，全副精力都放在我的身上。

    他教我辨识方位，知晓阴阳，体味四季，品尝百味；从开始的横抱，负载，再大手牵小手，他牵引着我触摸各种形状，辨别各种器质，体验冷暖热凉；给我讲解青要山的地形，竹屋的构造，如何行走，如何爬山，如何涉水，如何攀折……

    那双柔软的小手，逐渐变成坚实有力的大手，掌中的纹路，也变得越发深刻清晰。

    我们食同桌，寝同榻，行同路，息同气，劳同力，浴同水，他一直没有放开过我，直到十岁那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