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束极亮的圣光,投射在大圣堂前的巨大喷泉广场上。
教堂前的喷泉也正在全力喷射着——耐门从来都不知道,这喷泉居然还能当作武器使用。由少年少女组成的一整支圣歌队就站在喷泉后面引吭高歌,几名主教身着金边教袍站在他们前面,操纵着满是圣水的喷泉在歌声中激荡飞扬。
而在喷泉广场前,则是密密麻麻,一眼都望不到边、叠出了好几层的尸骸,以及在尸骸后面正在准备再次冲锋的亡灵军团。亡灵军团后面还有炮兵支援,不时发出些炮弹打向教堂,但防御魔法总能及时追上,将炮弹改变方向砸进喷泉里。
身着重铠的几十名教会骑士正奋战在广场正中央,组成一条战线,将从南方几个路口涌进来的亡灵大军阻绝在教会之外。火枪手在主教堂的台阶上站成十几排,混编着大量的魔法师和牧师,服色彼此不同,应当是来投靠革新会的志愿者和各大家族的私兵。
前方战事正烈,耐门并没有急着突破进去,而是趁着敌军没有发现,在广场外围整理了一下队伍。一半的骑兵赶回去接应后面的马车队和步兵,打退了追击部队,并处死了被亡灵军团感染的平民和士兵。
“有损失吗?”耐门拨马回撤了一段,找到赶上队伍的加涅尔上尉。
“有二十四个人被狗咬了或者被僵尸感染了,牧师说十一个没救了,救不过来的都烧掉了。能救的我都打晕了,让革新会的牧师们来治吧。”加涅尔望了望大教堂,“只是前面战斗这么激烈,马车和平民怕是进不去啊……”
他们所站的地方,恰巧正是奥莉亚·休·柯曼公主殿下投资开设、白睿思白天在此兼职的咖啡店门前街道上。咖啡店已经关了门,瓷杯、玻璃器砸碎了不少,还有几摊血迹和不少僵尸死在店前。街道正对着广场侧面,正是两军战线所在,能看到僵尸大军正在从南线向广场进攻。
“能看清敌军的阵势了吗?”耐门将望远镜递给加涅尔。
“前卫是僵尸,后卫是骷髅,缺少骑兵……啊,居然还有骷髅弓箭手。火枪不多,僵尸用射击效率也很低。突击队有很多吸血鬼、死亡骑士之类乱七八糟的东西。”
“就算效率很低,但和僵尸、骷髅对射是很吃亏的。”耐门将手指按到耳边,“我们有骑兵,革新会有法师、牧师和圣歌队,我先偷偷联络一下,加涅尔你组织好步兵和平民,我们一冲过去,就趁势冲进大教堂。”
和革新会的负责人交换过加密的传讯魔法后,耐门拔出“仁慈”在手。在场的大多数人都从未见过这柄剑,纷纷屏住了呼吸,压低声音交头接耳。
“那把就是斩杀了帝国大贵族缴获的‘仁慈’吗?”
“没错,它还差点在道国击杀了张复土。”
耐门左右平视了一下队伍,轻声吟唱护身的咒文。不到六十名骑兵自发在他身后排成三行,正对着亡灵大军的侧翼。
“骑兵前进,步兵跟上!”
“前进!”“前进!”
各小队纷纷重复他的命令。马蹄碎踏在石板路上,逐渐快了起来。
“马上进入广场了,加速,突破!”
在骑兵队进入广场的刹那,圣歌声就像说好了一样突然大作。站在教堂台阶顶端的几名男女主教同时吟唱圣言,丢出手中的圣徽。圣徽随着圣歌的节奏在空中爆开,有的化作耐门他们身上无形的胸甲、马铠和头盔,有的则在亡灵大军的阵势中炸出一条道路来。钟楼上的白色光芒也不再向四面放射,而是化作一道集中的探照灯光束,指引在耐门他们骑兵分队的马前。
凡是被这白色圣光柱照到的地方,亡灵大军中弱小的骷髅、鬼魂和僵尸就直接灰飞烟灭,强大的亡灵之友、吸血鬼和死亡骑士也变得动作缓慢。
耐门用左手控住马缰,右手的“仁慈”探向斜前方,就这样带着满身祝福魔法的六十名骑兵,直踩入不知道有一千还是两千人的不死生物大阵当中!
“诸神啊,长官,这是您刚才联系的成果?!我这辈子做骑兵突击的时候,就没有这么爽快过!”
“别说话,不要大意!”
耐门斥责了一声,将精神集中在眼前的敌群之中,听着马蹄前方无数骨骼碎裂的声音。全是些杂兵、杂兵、杂兵!
敌人又不蠢,拿这样的部队进攻革新会的大圣堂,那不是送死吗?!
“向右回转!”
耐门大喊道,向右一摆头,“仁慈”从右前指向转到了右后指向。
“向右回转!”“向右回转!”
队伍没有刚才那么整齐了。即便在这样的魔法支援之下,也仍然有减员;有的人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落马,有的人则是被混在僵尸队伍中的上位亡灵生物直接打落马下。也有那么几道黑影试图从空中扑向耐门,但却被抬起的“仁慈”轻易斩做两段,在空中化作黑色的飞灰。
还有四十多人的骑兵分队从骷髅弓箭和火枪手中踩了过去,回转撞飞了一支正在准备突击的死亡骑士突击队,直奔向刚刚进场的吸血眷族和死契仆从组成的炮兵队。
圣歌声更加响亮了。
耐门甚至能看到敌军中那些活人开始惊慌地准备逃走;这是在下位不死生物上绝不会看到的反应。
“你就是穆雷曼的征服者,耐门·索莱顿?”
一个像用指甲在玻璃上摩擦般难听的声音突然在他脑海里响起。
听到这个声音的同时,耐门立刻感到一阵难以抑制的冲动和头痛,让他半边身体都僵硬了,想把手中的武器丢掉同时滚落马下。
“只要干掉了你,这仗就赢下了一半了吧?名声那么大,并不算难吗。”
“你休想!”
耐门猛吸一口气,用剩下的咬破舌尖,剧痛沿着神经直冲脑部,暂时抵抗了那股不明力量的控制。
“那用暴力怎么样呢?”
玻璃摩擦的声音变成了撕裂布匹的沙哑声音,更加令人难以忍受,脑部的疼痛就像有虫子在往里爬。耐门眼前突然一黑,一个巨大的黑影直当着他正面飞来,撞在他的魔法防护上。魔法防护瞬间被击破,他坐骑的马头也被斩断,那黑影带着马头一起撞在他的胸前!
“少校!”
“长官!”
几乎整个骑兵队都尖叫起来。这一击打得是如此之狠,耐门带着他自己坐骑的头部,从马上被打得飞了起来。
耐门的身体撞进了一大片僵尸里面,带着巨大的冲击力,将那些东西撞成了一大片血肉。防护魔法仍然生效着,这些血肉都沾在无形的防护罩外面,把他的视野全都遮蔽了,他看起来就像一个在地下滚动的人形血块一样。
他感到时间仿佛都变慢了。如果没有防护魔法,恐怕肋骨全都断了吧……再多几十排肋骨可能也一起断了吧?
钟楼的白光一直紧追着他,给他身上的防护魔法补充着力量。
“这样居然也没干掉你?也好,那就用你做个血肉傀儡吧……呃?还有抵抗的意志?你明明只有这么点魔力——”
耐门又咬断了一点舌尖,抬起左手,在眼前无形的防护魔法罩上抹了抹,将僵尸的血肉抹干净。钟楼上的白光直射着他,几乎睁不开眼。
“一个夺心魔……可能还有个巫妖吧?两个顶级施法者,大概是执政官和保民官?这个分队不会有更多的人啦。”
“是那圣光在支援他!截断那白光!”
刚才将耐门打下马来的恐怖黑影再次快速向耐门冲来。耐门眯起眼睛,眼角余光瞥到自己的骑兵已经冲进了敌军的炮兵阵地。
“喂喂,要遮住这光我可就真抵抗不了精神控制啦。”
他嘴唇微动,在脑海里说道。
“知道啦。做钓饵辛苦了。”
另外一个清亮的声音在耐门的脑海里响起,直接打断了那玻璃摩擦的声音。如果夺心魔可以做出表情的话,它现在的表情一定是愕然吧。
耐门看到,一道燃烧着的白光——这个形容非常奇怪,但那确实是一道划破夜色的、燃烧着的白光——横断了天空,停留在敌阵中一处黑暗的角落。
而后白光缩小,凝聚,炸开,化作烟火。
他清楚地听到了脑海中玻璃碎裂的声音,试图控制他神经的燃烧和疼痛都为之一空。
但眼睛闪着绿光的另外一个阴影也到了耐门的眼前。对面手掌上蕴含的巨大黑暗魔力,大概足以将半个连队粉碎。由于之前所有魔法都被那持续照耀的白色圣光所弱化,巫妖保民官决定用接触魔法干掉他,为刚刚牺牲的夺心魔执政官复仇。
但那道白光突然又晃动了一下,离开了耐门的身体,直接聚光在了那巫妖身上!
“区区的祝福光芒魔法——”
耐门还能听到那巫妖的大话。但就在他听着这大话的时候,那黑影已经被这道白光打飞了出去!
就像被人狠狠踹了一脚一样,平着飞了出去!
“不可能,这不是祝福魔法——”
那白光落地,竟然化成了一个发光的人形,凌空追上那巫妖,又是一脚凌空踢出!
这一脚下去,那发着白光的闪亮人影也跟着落地;被踢中的巫妖,则碎成了无数的光点!
巫妖一死,笼罩在夕阳上空的黑色结界也瞬间消失——虽然在场的众人都没有感觉。
因为整个广场上的光源只剩下一个,就是那钟楼上的白色圣光化成的女子。
“可惜夺心魔的本体是脑虫,巫妖的本体是命匣,恐怕都在大荒原里,不能斩草除根啊。”
那女子摇着头,略带惋惜地说着,手一扬,身上的白光猛地炸裂开来,将周围弱小的不死生物一扫而空,让强大的不死生物瑟缩在地上打滚。
“邦妮·塞菲尔总主教!”“原来总主教阁下也在这里!”
躺在地上的耐门猛烈地咳嗽起来。失去了防御魔法的护罩之后,那些僵尸的血肉都从半空中落了下来,糊了他满身满脸。
他一边咳嗽,一边吃力地冲着邦妮挥了挥手:“邦妮,拜托,拉我一把。没了防御魔法、咳、咳,好、好痛……”
他的胸口上,还糊着自己坐骑的马头。邦妮在一地血肉和腐灰中走了过来,随手又解决掉几个吸血鬼和死亡骑士。
“冤枉啊,我明明还有帮你维持着防御魔法啊……”
邦妮拾起马头,丢到一边,抓着耐门的手帮他站起来。
耐门只觉得全身的骨头都要断了,无力地用手扶在邦妮的肩上才能站住。总主教小姐没有躲开,而是在端详着他身上的穿着。
“你看,姐姐留给你的这件独袖红军服一点血渍都没沾上哦,就像新的一样!还说没有防护魔法!”
“你的防御魔法明明只防护了军服吧!你有考虑到军服的主人吗!”
耐门一翻白眼,又使劲咳嗽了几声:“邦妮,我要的参谋部准备好了吧?你这边聚集的力量应该足够了吧?”
“其实,今天白天我就知道了这次进攻。是帝国的预言魔法师告诉我的。我只是没预料到他们进攻如此之快。”
“他们有多少力量?”
“我想,执政官和护民官加起来应该至少有三组。”
“这样的敌人……还有两组?!”耐门倒吸了一口凉气,“这么强大?”
“因为没有三组这样的力量,进攻相位港就是白白送死。我们可是有一条银龙啊。”邦妮扶着耐门找到一匹无主的战马,将他扶上了马,“如果是我的话,根本就不会发动这次进攻。说实话,直到现在,我都不明白为什么他们一定要发动进攻呢?”
耐门在马上努力了两下,还是痛得直接趴在了马背上。丛神经、肌肉到骨骼,简直就没有一个地方不在痛。
“嘶邦妮你为何这么说,亡灵进攻还需要理由吗……另外,还、还有治疗魔法吗?”
“早就都治疗好啦。现在是你被夺心魔入侵的后遗症,忍一忍就好啦。”邦妮摇头道,“当然需要理由了。对我们来说,光复帝国的幽灵舰队和亡灵军团是巨大的心病。可是,与其说他们是军事威胁,不如说是他们是自然灾害。”
“自然灾害……?”
耐门皱起眉头,忍耐着剧痛,思考着邦妮这奇特的描述。
“他们明明有这么强大的力量,能通过夺心魔控制人的心灵,还能将死者变成自己的士兵!和他们作战可是比和帝国作战紧张多了……嘶……怎、怎能说不是军事威胁呢?”
“又不是说能把我们的征服者打到趴在马背上,就是军事威胁啦。”
邦妮索性拉住马缰,和耐门一起停在战场中央。她掰开耐门僵住的手指,将“仁慈”小心地拔出来,将其插回耐门腰间的附魔剑鞘内。见耐门像一句尸体一样趴在马背上,邦妮笑了笑,抬手用剑鞘里的“仁慈”戳进耐门的衣领里,手一用力,让他能够支起身子坐在马背上。在远处的各军看来,就像邦妮正给耐门牵着马一样。
“确实,从死亡中重生的东方强权亡灵国家从纸面上看是一支不可轻侮的力量。只有一个小小的问题:不死生物无法自然增加。自由诸国和帝国可以每二十年生聚一支庞大的军团搏杀彼此,但光复帝国决计做不到这一点。”
像稻草人一样戳在马上的耐门开始逐渐掌握到邦妮的思路了:“也就是说,他们如果不能把不死生物的雪球滚起来,就是亏本买卖?”
邦妮端详着在马上竖着的耐门,一边回答一边替他整理着军服的仪容:“是的。你打败了张复土,整个道国就投降了,对亡灵帝国可没这等好事。它们无法进行交换比不划算的战斗,也很难将敌人的力量取为己用。现在这些家伙估计撤回去杀人补充兵力了,可整个相位港都警戒起来了,他们又能杀多少人?”
“怪不得我们在历史上能屡次挫败拥有魔法优势和兵力优势的亡灵帝国军。”
“是啊。在每个亡灵士兵都能取得一比二、比三甚至比五交换比的时候,亡灵军团看起来是不可阻挡的;但当这支大军撞击在文明国家铁壁般的防御力上之时,它的力量也会像阳光下的积雪一样消融下去。低等的亡灵生物甚至连撤退的智能都没有,每次入侵结束之时,他们面对的都是柯曼军、穆雷曼军或东方帝国军秋风扫落叶一般的追击……就像现在这样。”
耐门望着战场的情况,微微点了点头,认同了邦妮的说法。脚下的血海和骨堆厚达数尺,不知道有多少亡灵军队死在了这广场上。
光复精灵帝国比任何势力都更加需要歼灭战。只有歼灭战才能节约亡灵的力量,一旦打成消耗战,就意味着珍贵的上位亡灵生物被迫要同帝国军或自由军廉价的雇佣法师们进行交换。不管是吸血鬼还是亡灵之友,都难以同教会和法师协会那源源不断的供应相对抗。
“怪不得亡灵帝国就再也不复当年的辉煌了……”
“可他们并不愚蠢。所以,我仍然在想这个最关键的问题。到底为什么他们会进攻这里?这里可是相位港!如果我是亡灵的指挥官,绝不会将好不容易获得的大舰队孤注一掷丢在这里!一定有什么我没考虑到的东西……”
“有的!有个不朽者!”
一个声音突然从距离两人不远的尸堆下面传来,让邦妮小小地吃了一惊。
“居然还有活着的……你是死契仆从?”
“我是陈子方,第七舰队的舰长!”
一名垂死的亡灵军军官在灰烬中大声叫着,吃力地从血海中爬出来。
“光复军还有一名不朽者!有一名原本就在相位港的不朽者,他负责消灭银龙!”
邦妮·塞菲尔放开耐门,一把从灰烬中拉起了这人,右手五指带着圣光弹出,治愈了那人身上所有的伤势,同时驱散了正在杀死他的诅咒魔法。
“有一名不朽者?我很感兴趣。告诉我详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