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二十步的地方!
“突击,正道的战士们,突击!”
陶道济停步在这里,声嘶力竭地喊了起来。头系黄巾的天师亲军们嚎叫起来,火枪手迅速地射击,然后丢掉武器,拔出护身用的长剑冲上前去;不多的长枪和刀盾手则直接冲向了敌阵。
这一轮射击,瞬间让高霍的团减员了几十人。见到突如其来出现在眼前的庞大敌军,就算是老兵也忍不住感觉到一阵动摇。
这就是缩地成寸,东仪版本的短程传送术。但一次可以同时传送三千兵马的短途传送术,实在闻所未闻!
但杜布雷·高霍少将毫不动摇。
他掏出手枪,指向尽在咫尺的敌军,一枪崩飞了一个冲过来的黄巾军,同时大声下令道:“全体,三排齐射!”
陶道济的瞳孔瞬间缩小了。
他惊愕地看到,对面所有的士官就像被皮鞭抽了一样,同时立定,向右甩头,传达着那名红夷将军的命令。
“三排齐射!”“三排齐射!”“三排齐射!”
当黄巾军的前锋距离敌人还有十步的时候,高霍所部的所有人都听到了命令。
第一排的人全部跪了下来,重型火枪架上了早就插在地里的支架。
面对黑洞洞的枪口,黄巾前锋的速度慢了一顿,还有七步。
第二排的人半蹲了下来,枪口指向前方,同样架上了支架。
还有三步。
第三排的人站得笔直,枪口同样抬起,直对着对面的黄巾军。
第一批黄巾军里,最勇猛的三个勇士已经脱手丢出了长矛,几个士兵被捅翻了。
双方的战士们甚至能闻到敌人口中的臭气。
“开火!”
高霍所部每个士兵的枪口,都面对着一名正冲过来、近在咫尺的黄巾战士。
遮天的黑烟扬起,遮住了双方的视线。
数不清的惨叫声同时响起,夹杂在火药剧烈的爆炸声之中,宛如一曲交响乐的副主题。
陶道济头向后一仰,右手剑光一闪,飞剑叮叮地两声打飞了两枚直冲着他而来的铅弹。
但还有第三枚铅子尾随而来!
一枚道符凌空飞起,裹住那枚重型火枪的子弹,陶刺史断喝一声,左手钳住符尾,双脚迈开步法,连退八步才卸掉这股力道,左手一甩将道符和铅弹都甩了出去。
这一轮齐射痛得他胃都开始疼了。牺牲了多少忠勇的黄巾战士?四百?五百?六百?在这么近的距离,多少人都有可能。
“突击!不要后退!为了正道!”他大声喊道,“为了正道!”
“士官截击敌人!换枪!”
杜布雷·高霍拔出指挥剑,用力劈翻了两个冲进阵内的黄巾兵,又下令道。
“换枪!”“换枪!”“换枪!”
这次传名令的人似乎少了很多。不少人已经投入了肉搏战之中,也有很多第一排、甚至第二排的士兵已经被黄巾战士劈翻。但靠着黑烟的掩护——或者说由于黑烟的遮罩,双方几乎都没有人后退。
“开火!”
诸海团每个人都有至少两杆备用枪,就摆在脚边。有些已经接战的士兵已经操着装弹杆和护身短刀同贴身的敌人杀成一团,士官也投入了截击作战,第二轮射击的枪声散乱了很多,但仍然震耳欲聋。
到这时,侧面的克里夫团终于反应了过来。克里夫果断命令距离敌军最近的左侧各排加入射击,而右侧各排则大跨步前进,对近在咫尺这一大群敌人展开夹击。
“龙枪团,自由射击!”
“诸海团,自由射击!”
这成了压垮天师亲军的最后一根稻草。两轮三排齐射已经去了黄巾军数百名士兵,部队中最勇敢的亲兵队和突击队更是接近被一扫而空。见侧面被敌人夹击了,后面的士兵更不愿意冲进那团黑烟里面去面对枪口。
更令他们胆战心惊的是那只开始缓缓移动的巨大金人。那金人冲到了高霍少将身前,开始掩护那名目标明显的红夷将军。四五名原本准备去取他首级的修道士都被这巨大的金人轻易撕成两段,让人不禁想起史书里号称“天下之兵”的十二金人。
“刺史大人!快下令重整吧!”
一名亲将高声对陶道济喊道。报州刺史咬了咬牙,和亲兵一起翻身上马,追过几个逃得最快的逃兵,将他们的首级一一砍下,然后从掌旗手手中夺过大旗,亲手将大旗砸进地下。
“后退者斩!左顾右盼者斩!向前看!以正道之名,向前看!”
亲兵队卖力地喊着刺史的新命令。想到长官道法学家的身份,后退士兵们重新开始整理阵型——毕竟他们还有将近两千人。在刚才的一轮突击中,对面的敌军怕是也死伤了两三百人。
“居然连缩地成寸也不能奏效!”
陶道济的脸色已经不只是铁色,更变成了铁青色。天师亲军自重编以来,战无不胜,攻无不克,这还是第一次被实力相当的敌人挡住。
这一轮攻防是如此激烈,让双方都觉得有些不能承受。
“真不愧是天师亲军,不管是道术还是训练,都不比自由军的正规军弱多少啊。”耐门扶着指挥台的扶手感叹道,“幸好高霍少将更胜一筹。如果是攻击克里夫的队伍,我还真不知道能不能守住。”
他身边的混血美少女则眉头紧皱——尤其是看到那报州刺史的大旗停下来之后。
“耐门,就是现在,投入我们横渠的骑兵!”张时翼用手用力拍了一下指挥台的栏杆,“那支部队修道士太多了,不趁现在打垮他们,很难有第二次机会了!”
“没错。现在就给高霍少将……不,高霍少将阵型太严整了,给克里夫上校传令!让他让出通道!”
“遵命,阁下!”
张时翼转过身就准备下指挥台,耐门急忙一把拉住她。
“等一下,张大小姐!这战场上危险太多了,如果你出了问题,失去了横渠的支持,我们岂不是踏入了死地?”
张时翼停下脚步,猛地转过身说:“可如果我不去,我的骑兵就会踏入死地。我是赛翼德,全军武艺最高的人,我不负责冲阵,谁能接替我的位置?”
耐门环顾四周,却找不到能够代替她的人。他有心自己去,却知道自己负责不了那个要正面挑开敌阵的位置。
他想了想,从腰间解下了佩剑。
“如果你一定要亲自冲阵,那就带上这个好了。这是我所知道最好的一把骑兵佩剑。”
他把腰间的那柄看起来仿佛军官标准佩剑的武器解了下来,交在张时翼的手里。周围的参谋们纷纷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交头接耳。
“那把……就是‘仁慈’吧?!”
“帝国皇帝的佩剑吗?!这个也可以送人的吗?!”
张时翼也呆住了。她用微微有些颤抖的手接过了那把剑,忍不出拔了出来。
在出鞘时,它还是一把寻常的铁剑;但在剑锋离开剑鞘的一刹那,这柄轻巧的长剑突然变薄,锋面在上午的阳光下闪出耀眼的光芒。
正如耐门所说,这柄剑是世界上最好的骑兵用剑。仁慈杀死一个人的时候,这个人的身体甚至不会发生位移。如果一名骑士用它击杀敌人,甚至不会降低马的速度!
“尚方宝剑……”
张大小姐用她自己的语言自言自语着。
“这个词是什么意思?”耐门听不懂这个词,随口问了一句。
张时翼笑了笑,改口问道:“耐门,如果我不还你这柄剑了,没问题吧?”
“我不是骑兵,这柄剑在我这里只是个装饰而已。如果需要的话,张时翼小姐,你就拿走吧。”
张时翼看起来深受震动。她盯着那柄剑看了片刻,使劲摇了摇头,笑了起来。
“只是玩笑而已,别当真。这可是你豁出性命的战利品啊。我发誓,我会给你把这柄剑完整带回来的,耐门阁下。”
“帝国皇帝抛下了这剑回到了北方。人比剑重要多了,请保证把你自己完整地带回来。”
“那当然。”
蜜色头发的少女笑了笑,口中默念向先祖祈祷的咒文。随着那些抑扬顿挫的东方单音节词在她舌尖蹦跳,她的头发逐渐变黑,就仿佛有古代武将的战魂附着在她身上一般。
“联合军骑兵队,随我出击!”
这一次,她没有再用“横渠骑兵”的说法。
说完,张时翼戴上由半透明水晶制成的附魔头盔,放下防箭的面罩,从指挥台上一跃而下,连跑带跳几大步跃上了自己的战马。
她和八百骑兵就像一股潮水一样,冲向了右翼。
几乎是同时,克里夫上校也接到了从指挥塔来的命令。他稍稍犹豫了一下,就下达了略有不同的命令。
“龙枪团全体,向两翼展开,以排为单位突击,让开中央通路给骑兵通过!”
“狂犬上校”自己也戴上了臂刃。自从失去了三根手指之后,他已经无法再用普通的火枪或者武器,便特别定制了这一用来肉搏战的武器。在志愿加入国民警卫军之前,克里夫曾是一名知名的决斗术教练,专门教授别人刀剑、火器和魔法决斗的技巧。
克里夫刚刚装好自己的武器,骑兵队就从他的身边呼啸而过。
骑兵队的先锋,正是一袭红色战袍的张时翼。她右手拖着那柄“仁慈”,这柄魔剑在她的战马左侧和右侧灵活地跳跃着,偶尔会指向上方,斩杀敌方的骑兵和修道士。整个横渠的西席——也就是高级儒士们——都跟在她身旁,抵挡和驱散着敌方修道士的道术。
她马蹄的前方正是正在收拢溃兵准备第二次进攻的报州刺史大人。
陶道济那张铁铸般的脸也开始扭曲了。敌人骑兵来的如此之快、如此之猛,也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此女便是横渠张氏现任渠帅,那海东阳丰县侯‘赛翼德’张常保的长女了吧?”
“在叛军送来的劝降信上正是如此落款,闺名张时翼。”一名偏将接话道,“她那佩剑锋利无匹,似乎便是那铁狄皇帝的天子剑,本应是罗太尉的弟子所有,可能是战前赠与她的。”
“真是将门虎女,名不虚传……”陶道济脸色一肃,第一次祭出飞剑,“若能斩其于马下,此战当能全胜!为我掠阵!”
道法学家跳下马来,元灵出壳,将全身的元灵聚集在飞剑之上。
飞剑跃上半空,陶道济透过它的高度观察着张时翼所在的位置,寻找着一击出手夺命的时机。
周围的人纷纷变了脸色。这还是他们第一次见到陶道济祭出附有元灵的飞剑——不止一个人这么想着:怪不得他能得嗣师大人信任,执掌府西全局!
“保护刺史大人的躯干!”
剩下的修道士立刻在周围组成了防御的阵法,已经重整的部队也在前方集结,不多的几十面重盾就挡在正前方。
陶道济对自己手下的议论和行动一无所觉。他压制了自己所有的气息和灵力,从魔网上断开,窥伺着前方不远处的战况。
张时翼的头发已经不止是全黑色了——染过血之后,那条马尾辫已经变成了绯红和黑色的混合体,原本浅黄色透明的水晶面罩也已经被染成了红色水晶。她正埋头与刚刚集结起来的几十名黄巾战兵鏖战——与其说是鏖战,不如说是屠杀。她只需纵马向前,那些黄巾军和见习修道士不是头颅飞上天空,就是当胸被“仁慈”切出长而整齐的巨大伤口。
陶道济静下心来,屏住不存在的呼吸,等待着她冲出阵型慢下来调头回马的一刻。随着元灵的聚集,飞剑逐渐变成红色、紫色、黑色,在空中等待着,等待着。
终于,张时翼冲破了这批敌人,低下头来,左手勒住缰绳向回一拉,马头直指向陶道济身体所在的位置。
“就是现在了。”
道法学家集中全身的力量,飞剑划破空气,发出刺耳的鸣镝之声。
但这声音,作为目标的张时翼是听不到的。因为附有元灵飞剑的飞行速度,会比破空之声传播得更快!
就在那语言难以形容的一瞬间,张时翼头也不回地抬起右手臂,剑尖正巧指向直直飞来的飞剑!
她竟是观察到了陶道济的行动,早已等在这里?
但陶刺史毫无惊慌,甚至都没有改变飞行路线——飞剑的速度已经提到如此之快,也根本不容许他去改变飞行路线。
甚至连张时翼这一指,都已经在他计算之中。
道法学家不知道那柄所谓的“仁慈”,究竟有多大威力,能不能斩断他的飞剑。但不管是那长剑被击碎,还是他这飞剑被斩开,陶道济都毫不惧怕。
如果是修炼出元灵之前的修道士,或许飞剑被斩断就会伤到本体,再无力控制飞剑。但已经修炼出元灵的高阶修士就不同了,即便飞剑被拦腰斩成两段,他也仍然能控制剩下一半击杀对手;就算飞剑被从中剖开,他也能控制剩下一半飞剑沿剑脊飞行,直刺入对方的心脏。
不管张时翼的武艺有多高明,家传的降灵法有多强大,在一名真正的高阶太平道修士面前,这些下三滥的招数也完全不值一提。
陶道济附着在飞剑上,毫不减速地直冲着那剑尖而去,他已经算好了要控制哪一半击杀面前这女子。他略有一点怜香惜玉的想法,心想若是战后这张小渠帅侥幸仍有全尸,倒可以带回去找个操尸的邪派修士炼化一番,别浪费了这天生丽质。
在接触剑尖的一刹那,他便知道自己低估了那柄剑。
该说不愧是铁狄天子的佩剑吗,自己修炼多年,寻找八十余种天材地宝炼成的飞剑竟像馒头遇到菜刀一般被切开了——
就在这时,张时翼抬起头来,眼中带着冷冷的不屑。
为何——
这是报州刺史的最后一个念头。
就在飞剑与“仁慈”接触的刹那,张时翼的先是右腕一转,再是小臂一抖——
竟是用这柄利剑在空中挑出了一朵不知道有多少次抖动的剑花!
这剑花的每一次抖动,都恰好从那飞剑上斩过,将这蓄积有陶道济毕生元灵的飞剑,斩成了数百道小小的碎片!
纵是陶道济修为过人,他也没有能力附着在一柄被斩成数百碎片、魔力回路和道法符文尽被斩碎的飞剑之上。
所有飞剑的细小碎片都撞在张时翼的披风之上,甚至没能割破这红色的披风。张大小姐耸了耸肩,那些飞剑碎片就被抖落在地上,又被跟在身后的儒士一发“子不语火”烧得精光。
报州刺史的身边突然混乱起来。
张时翼早已蓄好马力,她一抖缰绳,左脚马刺一踢,直冲向对方的所在。
在那里,所有人已经乱成一团,围绕着七窍流血,两眼翻白的刺史大人不知该如何是好,防御阵形的漏洞已经大到可以让她的整支骑兵队都穿过去了。
见张时翼纵马赶来,挡在前面的天师亲军惨叫着四散逃走,只留下最后几个亲信围着的报州刺史无魂的躯干。
张时翼纵马一冲,手中那柄“仁慈”一横,数枚大好头颅同时飞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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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巾军中军。
见到陶道济的头颅飞上半空,远在黄巾军主阵之中的朱决之手一抖,望远镜掉在了地上。周围的幕僚和师爷们都默然不语,谁也不敢第一个开口。
“张复土其实并不姓张,本是个府东的道士。他运气很好,碰到了一名能力过人的红夷雇佣军统帅而已。”
最后,还是果州太守自己打破了沉默,说了一句和现在的战况毫无关系的话。
“现在有一个真正姓张的人,遇到了这名伟大雇佣军统帅的土地,他还带着一支真正的红夷军队。”
听到这里,师爷尝试性地跟了一句,希望能试探出东家的真意。
“现在战争还没有失败。我还可以冒着全军覆没的风险打垮他们,然后得到一座空空的果州城,然后在这海边等着报复。或者……”
朱太守停顿了一下,又想起了那封信。那封透过魔网和奸细,送到他军中每个将领手中的那封信。在陶道济带走了几乎所有忠于青牛府的人之后,这里剩下的人都不太忠诚。
“我们也可以选择为未来的嗣师而战,对吧?”
说到这里,每个人都知道他们长官的选择了。立刻有人献上了计策。
“在古代的赵国,有这样一个故事,犯下错误的将军背着荆条,向他的长官请罪……”
在朱决之和他的手下们商讨对策的时候,那一骑红衣直踏过战场。她手中长剑无形,却无人能挡住她哪怕一步。张时翼身后的骑兵分作三路,最多的一路跟随他直向朱决之的中军而来,剩下两路则肆意地追击着溃散的天师亲军。
那五百骑越过整个战场。没有人开火也没有大炮轰鸣,宛如无人之境。
“前军分开!”
随着这条命令的旗号传达下去,庞大的黄巾军阵列在张时翼的面前分开,让出一条道路。
张时翼在阵前勒马,执剑睨视敌阵。
“陶贼道济已死!现在做出选择吧!”
“抛下武器!抛下武器!”
一支规模很小的马队从中军大营的方向疾驰而来,大喊着命令。
片刻后,果州太守朱决之在她的面前滚下马来,那身华服上沾满了尘土。
这位论年纪足以做张时翼父辈的大人物跪了下来,谦卑地匍匐着,首触大地。
“罪臣朱决之,愿为横渠张氏和嗣师大人效死。”
在这一刻起,在属于张复土的太平道国之中,便再无这位朱大将军的容身之处。
——除非那青牛府的正道大旗变色,横渠代替上清!
张时翼自然也很清楚这一点。
她跃下黑马,双手扶起面前的将军,接受了他和府西行省南部各州的忠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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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州军余部的易帜,意味着对嗣师权位直接的挑战。身为主流派上清代言人的张复土别无选择,只能尽起大军讨伐不臣,否则他将至少失去半个国家。至此,青牛府的天师亲军和卫道军之南下,遂再无可避免。”
——摘自《阿克拉尼亚现代史》第一卷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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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这次的ps就不用说了吧,祝所有读者新春快乐!那么,bis又突入了新的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