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片刻,摇了摇头。“这种程度,大概还不害怕吧。在外面冒险的时候,比这还危险的情况也经常碰到。”
事实上,她现在每时每刻在做的事情便极为危险。对付几个不会魔法的士兵黛妮卡还有信心,但要对付整个帝国的军事机器却绝无胜算――只要她的身份被识破,就必然要面对后一种局面。相比之下,在前线司令部里面被炮炸死的可能性,要低很多很多。
听到她的回答,皇帝在她身边的石头上坐下,脸上露出了奇特的表情。即便是从近距离看,他的容貌也几乎没有一丝瑕疵:那是充满了威仪,和那些大理石雕塑的皇帝标准像一般超凡脱俗的英俊。此刻,这张英俊脸孔上镌刻的,却是难以名状的痛苦表情。没有人想到身处在权力金字塔顶峰的人会露出这种表情。
“或许你比我更适合做皇帝,奥莉亚。其实,我每时每刻都在恐惧。”
黛妮卡睁大了眼睛。以勇猛著称的古斯塔夫皇帝,居然说自己……恐惧?这脱离常识的一幕竟令她害怕起来。她是不是说错什么了?“恐……恐惧?哥哥你吗?你连流弹飞舞的前线都不怕,你会怕什么?”
“我害怕我这庞大的基业在一夜之间化作乌有,害怕身边的防线会在一夜之间崩溃,害怕稍纵即逝的胜机会从指缝中溜走。我害怕斯蒂尔堡的噩梦会重现,将整个帝国的烂摊子丢给下一个继承者。”
皇帝看着黛妮卡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少女一开始以为他在开玩笑,但随即发现他是认真的。说到上面这些事情时,古斯塔夫的手和那条伤腿都在微微发抖;她急忙握住他的右手,让他冷静下来。那只手冷得像寒铁。过了很久,她才反应过来“下一个继承者”指的正是“奥莉亚公主”自己。皇帝仍然在滔滔不绝地往下说着,和他平日的发言风格大不相同。他已经有多久没能找到一个人叙述这些了?毕竟,他也只是个二十岁出头的年轻人……
“……其实我根本不想去前线,更不喜欢那些笼络人心的宴会和舞会。但是为了提高士气,保证大家对我的忠诚,我不得不那么去做。”
“我明白。”黛妮卡看了皇帝的腿一眼,心有灵犀地点点头。倘若不得不借助拐杖走路的是她自己,她一定听到“舞会”两个字就发飚。“但你仍然去做了,不是吗?在我之前旅行地时候,听到过这样一句话:只有知道什么是恐惧的人,才能坦然面对现实。不知道恐惧为何物的人,只剩下鲁莽而已。知道恐惧却还勇于面对它,这种美德,就叫做勇气。”
“谢谢你能听我讲这些,奥莉亚。现在我感觉好多了。我一直害怕,我发动这次的战争是个鲁莽的错误。”
“历史会证明一切的。”
他和她对视,而后微笑。刚才发生的一切,就如从未发生过一样。突然间,她的身体热了起来,赤红色的血液涌上脸颊。
那不是害羞,而是她用来侦测四周变化的魔法,正在用最紧急的方式提醒她危险将临。第一枚子弹堪堪擦着她的发梢飞过,几乎同时,她听到了枪声。少女过耳不忘的记忆力,提醒着她这枪声的型号。她熟悉这枪声,在她掌管督政府军的每一天中都能听到这种椭圆形子弹特有的闷响。
前装线膛枪六一式,包括内爆枪在内许多种附魔枪的原型,自由军中唯一在两百米开外还有准确度可言的枪械。
“……猎兵班?!”黛妮卡惊呼起来。她记得这个编制,记得很清楚。突击连是自由军有限的魔法战力集中的部队,猎兵班则是其中最精锐的渗透者。它担负着和普通连队侦察班一样的任务,却拥有在“遇敌时撤退”以外的条令选择。猎兵班有权对自己选定的任何地方目标发起打击。很明显,这个猎兵班盯上古斯塔夫显眼的金色铠甲已经有很久了。在她记忆中,每个猎兵班有六名配备前装线膛枪的士兵――
“我守护。”
古斯塔夫轻声吟唱道。他手中不起眼的手杖迅速抬起,轻敲地面。从不同方向射来的更多子弹都撞在无所不在的防护网上,发出沉闷的扑扑声。
“我拒绝。”
子弹和魔法都沿着原路反弹回去,打在射出它们的人身上。自由军士兵们慌乱地抵挡,趁着这一刻皇帝的身影从这防护网中穿了出去。柯曼之血燃烧着,他的速度已经几乎到达了人类想象力的极限。
“我命令。”
魔鬼般的冲动出现在因为开枪而暴露了位置的自由军人脑海之中。第一组的两名狙击手先丢下了枪,然后是第二组的两人。担任后援的其他几人急忙上前试图组织迎击,他们显眼的红色军装却成了接下来一击的直接目标。这些人射出的子弹只是擦着皇帝的身影掠过,不知道是本来就打偏了,还是被他的超高速动作躲过。
“我支配。”
听到这带有魔性的口令,自由军士兵们从军靴中掏出短刺刀,彼此拼杀着。残存的理智让他们不攻击战友的要害,但已经无暇去迎击飞速接近的皇帝。
“我审判!”
古斯塔夫的身影停止下来,好整以暇地在敌人面前慢慢举起手杖,挥下。他的武器毫不华丽,却十分实用。
没有人能看到强权的存在,甚至很少有人了解它:当他们最终看到强权发挥威力时,他们已经没机会再抵抗它了。
那种武器能且仅能被同时拥有胆识、速度和反应的大人物使用。魔法的范围,涵盖了周围五十米内所有的目标。巨大的心理压力直接侵入自由军士兵的脑内,良心的谴责笼罩着他们全身,直到他们的理智崩溃为止。从第一个敌人被发现到第九个敌人倒下,这一切都只发生在很短的一段时间内,短到黛妮卡才刚刚掏出怀表。当然,那也是她顺来的皇家收藏品。
“不要说一个猎兵班,即便是一个突击连也敌不过他吧!怪不得帝国皇帝很少有死于暗杀的。说起来……刚才他的腿好像很灵便?”
皇帝走回她身边,仍旧有些跛。黛妮卡忙收起好奇心,摆出笑脸,迎接他凯旋,只是视线仍然不自觉地往皇帝的腿上瞟。
“陛下辛苦了,这种水平的敌人实在不足挂齿。要休息一下吗?”
“当然。现在这附近是安全的,那些人在日落以前都不会醒来。”古斯塔夫注意到妹妹的视线,苦笑道,“这条腿从生理上来说早就恢复正常了,历任教皇和红衣主教团都治疗过。只是多年来习惯了,估计不可能彻底治好了。”
“这样啊。”她硬生生忍住继续问原因的想法,转换了话题,“那我们休息多久……”
话音还未落,皇帝已经倒在她的肩头。黛妮卡忙扶住他,在马旁坐下,让他的头枕在自己的膝盖上。
“果然是柯曼的血脉啊,连说休息就休息这点都是一样的。”
在刚才皇帝打倒敌人的地方,传来草叶颤动的莎莎声。少女先是一惊,但随即反应过来。
“一个猎兵班应该是十三个人吧?这么说来,有四个早就被……”
她知道已经不用再担心安全问题了,便悄悄用了个减轻重量的魔法,扶着皇帝走向最近的、视野开阔的地方。
等到古斯塔夫再次醒来时,夕阳已经西沉。
他从黛妮卡的膝盖上坐起身来,发觉自己正呆在一座开满黄色小花的山丘上。身后的少女睡得正熟,对膝盖上的重量突然消失似乎毫无所觉。望着自己妹妹的睡脸,皇帝不自觉地微笑起来,但这微笑随即便转成了忧郁。
“为什么你是我妹妹呢……”
他拾起地下自己的披风,想给“奥莉亚”盖上时,少女睁开了眼睛。“陛下,时间到了吗?”
“啊,差不多了。”皇帝急忙扭过头,望着肯格勒的方向,“用了一个下午,近卫师应该增援上去了。”
“那我们就启程吧?”
古斯塔夫努力装作没说过那句话的样子,黛妮卡也努力装作没听到。毕竟,不管对谁来说,没听到都比听到要安全得多。
她们还在路上时,战斗便已经结束了。只用了两个小时便结束战斗的银装士兵们正在打扫战场,天边也只剩下最后一抹残光。对于帝**最骄傲的部队而言,这算不上一场苦战;奇怪的是,战斗的失败者却也没有多少不满。
“有多少损失?”
“前线部队失去了三成战斗力,但成功撤了出来。已经确定对方是皇帝近卫军,以他们的骄傲肯定意识不到我们是故意退却出来的。”
“很好。反击部队做好准备了吗?注意隐蔽,毕竟对方是号称帝国第一的精锐啊。”
中央军首席参谋赫尔;特德伍德听着部下的报告,微微颌首。他的前线司令部确实就设在镇东不远处的一座农场里面,现在白天从巷战中撤出来的几名校官正在向他汇报之前的战况。围绕着摆放着沙盘的桌子,这些参谋出身的军官们闲聊着,丝毫看不出败战后的恐惧或激愤。
“对了,你们对那只部队感想如何?”
“真的很强,支援火力非常充足,战术也非常多变。他们魔法师非常多,擅长用全施法者构成精锐小队穿越我们的防线。我们已经尽可能多地设置了所有的反魔法工事,但他们仍然有办法绕过去。”
“他们连士兵都装备着附着有魔法的装备,我们即便以三、四倍兵力攻击也未必能取胜。用国民师,甚至第二师攻击他们可能都太勉强了。”
“看来没什么便宜可占了?”赫尔略感失望地叹了口气,“但不管怎么说,这是个机会。他们声称皇帝就在那里……就算不在,倘若能打残他们的总预备队,我们也算是赚到了吧?对付放在老鼠夹子上的奶酪,本来就应该有另外一种吃法。”
“真的要这么做吗?明知是诱饵还要出击,太行险了吧。万一失败了,我们中央军还有机会吗?”
听到质疑,赫尔中校面色一肃。
“如果我们能成功杀死皇帝及其继承人,战争就会结束。如果我们能重创近卫军,皇帝就必须停下休整,肯格勒就会安全。如果我们失败,皇帝必然会毫无顾忌地越过肯格勒甚至伦尼,我们便有机会发动‘晨露’作战。怎么能说我们这次计划没有机会呢?记住,我们是为了祖国,而非个人的荣誉或仕途在作战。”
所有的人,无论是穿着黄色、蓝色或红色军装的人们都站起身来。
“第一国民师下去休整,第二英特雷师准备。作战准备两个小时内完成,让自以为妙计百出的皇帝大吃一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