缓缓转身。
向着身后将军道:“此次多亏你向我报信,使我掌握朝廷动向。”
金甲大将,赫然便是白天在朝堂上,向苏大为发问的右武卫大将军,宗室李玄信。
做为大唐十二卫大将军之一,手握重权,兼为宗室。
这原本是一个绝不可能背叛大唐的人。
此时,被萧礼一言感谢,李玄信忙双手抱拳,面现激动道:“钜子说哪里话,若无钜子,似我这等人仍在蒙昧之中,不知为何而活,又不知此生有何意义。
多亏钜子指引我等,使我们看到前行的方向。”
微呼了口气,李玄信继续道:“白天朝堂上那些争斗,越发证明钜子真知卓见,所言非虚。这个朝廷病了,只有用钜子的理论,动员广大百姓,进行变革,才能救天下!”
萧礼那张被一道刀疤划过的脸庞上,有一种特异的魅力。
他伸手用力拍了拍李玄信的肩膀,点头赞许道:“昔年太宗言,水能载舟,亦能覆亦,正是如此。我们这些人,怀有理想,自然不被朝堂上那些营营苟苟之辈所容。”
李玄信郑重抱拳:“愿追随钜子,改变这个天下。”
萧礼眼眸中闪过深思的光芒:“依你所见,苏大为出兵,确实吗?”
“不会有错,舍他再无别人,而且此事天后与李弘皆认可,只不过苏大为奸猾,要将几位皇子带上随军。”
“呵,我素知苏大为,小心谨慎,狡兔三窟,哪怕是对武后和李弘,他也不是全然相信,这么做,不过想给自己留几道保命符。”
“我亦如此认为。”
“只是这样做,今后的路,他是越走越窄。”
“钜子,我们当如何做?”
“这是天赐良机,趁着苏大为出西域,咱们可以实行那个计划了……”
萧礼未提是什么计划,显然李玄信是清楚的。
李玄信双眼流露出亢奋的光芒,满面红光,沉默着,用力抱了抱拳。
“喏!”
……
贞观十四年八月,唐灭高昌国,九月置安西都护府于西州交河城。
管理西域事务。
二十年六月,西突厥可汗请和亲,唐使其属下割龟兹、于阗、疏勒、朱俱婆、葱岭五国为聘礼。
二十二年,唐军进驻龟兹国,便将安西大都护府迁至龟兹国。
即后世新疆库车。
并在龟兹、焉耆、于阗、疏勒四城修筑城堡,建置军镇,由安西都护兼统。
简称安西四镇。
贞观以后,安西四镇时置时罢。
军镇也有所变动。
永徽元年,李治根据西域形势罢四镇,安西都护府也迁回西州。
显庆年间,大唐平定了西突厥阿史那贺鲁的叛乱,次年,都护府又迁回龟兹城。
四镇随之恢复。
在那之后,一直至今,四镇在大都护裴行俭的经营下,始终屹立于西域,统慑西域诸胡。
成为大唐的象征。
但是如今,事情发生一些微妙的变化。
来自西北的风沙,吹拂在草原上,一直吹打在疏勒城的城墙上。
执行巡守的老兵,郑二郎啐的地一声,向地上吐了口唾沫。
刚才伸了个懒腰,一不留神被一股恶风吹到嘴里,灌了满口的风沙。
“这鬼天气。”
郑二郎肩膀上扛着长枪,拍了拍腰上的箭壶,背后的大弓。
这个动作是他的习惯,每次巡逻前,都会检视一番。
武器,带给他极大的安全感。
在这种鬼地方,唐人是外来的,时刻都会置于危机中。
也只有手里这些兵器,这些老伙计,才能带给他足够的安全。
检视完毕后,他向身后瑟瑟发抖的新兵蛋子徐九郎瞪了一眼:“一会跟紧了我,不要走散了。”
“喏。”
徐九郎年方十九,是今年刚到四镇来轮值的府兵。
据他说,家乡遭了灾,他跑得快还算好。
家里那些人,已经穷得只能吃草根树皮了。
对于徐九郎说的话,郑二郎一个字都不信。
鬼你妈的,大唐纵是再穷,也无非是吃肉和吃饼的区别。
怎么会有地方穷得吃不上饭?
这徐九郎年纪不大,但是嘴里却不老实,嘿,以后慢慢招呼,慢慢调教。
郑二郎对徐九郎那种轻蔑的神气,徐九郎自然清楚。
但他却也无法可想。
他生来胆小,被郑二郎一个眼神扫过,便瑟瑟发抖。
也不知如何解释。
只有点头跟上的份。
在徐九郎身后,已经做了两年兵的曹大头嘴里咬着草根,不耐烦的道:“头儿,再不走就要误了时辰了。”
他身上背着一把大黄弓,手上虚握着一只角弩,腰上挂着两个箭壶。
显得比郑二郎还要夸张。
“大头,休要多嘴,都听郑老大的。”
曹大头身后一个魁梧汉子呵呵一笑,左手执盾,肩膀上扛着一个铁锤,像是一名力士。
名牛六郎。
天生有一膀子力气,队里有什么力气活,苦力活,都交给他做。
偏偏此人生性乐天,不以为苦,还总是乐呵呵的,嘴里能有说有笑。
任镇兵已经三年。
比曹大头还多一年。
本来是颇讨喜的性子,唯一可惜的是,食量有些大。
昨天一顿饭下来,郑二郎的脸色都黑了。
“好了,你们几个都给我闭嘴吧。”
郑二郎回头看了一眼,转向前方日常巡逻的方向,眼睛微微眯起。
像是透过漫天的风沙,看到极远的地方。
“我最近有种预感,大概会不太平,大家都小心些。”
曹大头啐地一口,将嘴里嚼的草根吐到地上,轻蔑道:“这里是西域,有哪个不长眼的敢找我们大唐的晦气?”
牛六郎在后面呵呵笑道:“你忘了之前那些西突厥人?”
“突厥人算个鸟,国都被咱们灭了,秋后的蜢蚱,蹦不了几天。”
曹大头冷笑一声:“只待咱大唐的天兵一到,这些臭贼,都会被砍掉脑袋。”
徐九郎在一旁弱弱的道:“可是我听说……征西的薛仁贵将军,兵败了。”
“闭嘴!”
这一下,三名老兵一齐爆喝出声。
郑二郎是杀意。
曹大头是震怒。
牛六郎是凛然。
三人一喊,徐九郎顿时脖子一缩,不敢再多话。
四人走走停停。
今日风沙大,能见度低。
再加上方才的那番对话,众人的心情都不太好。
队伍一时沉默。
耳边只听到风沙呼呼作响。
天地一时有些昏暗。
“这些年,这边风沙越来越大,草地却越来越少,都养不起牲畜了。”
曹大头突然抱怨道。
牛六郎笑呵呵的接了一句:“好在咱们在河边的田地长势还不错,只要水不断,就饿不死人。”
徐九郎总算找到机会,弱弱的道:“河里鱼也多,每天只要花点时间,便能得些鱼获。”
这话说出来,曹大头和牛六郎两人都感觉食指大动,口水情不自禁的分泌多了些。
“嘿嘿,一会巡视完了,我们替你去喂牲口,你小子去弄点鱼来。”
“这小子胆子虽小,捕鱼的本事却不差。”
不愧是吃货民族,三两句便拐到吃上了。
三人嘀嘀咕咕,商议着如何改善伙食。
只听领队的郑二郎突然一声低喝:“戒备。”
嗯?
曹大头瞬间端起角弩,张弦上箭,一气呵成。
牛六郎咚地一声,将左手大盾砸在地上,护着队伍侧翼,同时抓起手中铁锤,警惕的向四周张望。
只有徐九郎反应稍慢。
愣了一会,才手忙脚乱的抽出腰刀。
但两股战战,双手也抖个不停。
郑二郎竖起一根食指,朝着前方指了指。
随着他的手势。
前方昏黄的风沙中,隐隐见到有人向这边过来。
因为风沙能见度低的缘故,一时判断不出是敌是友。
甚至连人数都瞧不出来。
只能依稀看到人影。
在郑二郎的手势下,众人向他聚拢。
牛六郎跑到队伍前面,张起大盾,手执铁锤。
他是队伍里的力士和盾牌。
负责守护郑二郎,同时以力破敌。
曹大头此时一言不发,双瞳收缩如针,角弩瞄向人来的方向。
他是队伍里的箭手。
箭法最精。
眼力最好。
郑老大虽然也擅箭,但是大头的箭更准,也射得更远。
郑二郎肩上扛的长枪,重重插在脚边。
背上的大弓已在手中。
一但发现是敌人,他将和曹大头一齐先远程收割人头。
若敌人冲上来了,他还会拔出长枪,与牛六郎并肩作战。
全队里,唯一使不上力的,就是徐九郎。
他虽然双手握刀,但手一直在抖。
带着横刀也微微颤抖。
他手里的横刀不是什么好刀。
而是长安烂大街的货色。
刃口也缺了。
还有些地方生了锈。
这样一把刀,若在会使刀人的手上,少说也收割三五颗人头。
但在徐九郎手里。
大家还要担心,他会不会割伤到自己。
“别怕。”
曹大头头也不回,嘴里小声道:“你躲在我们几人身后,不会有危险。”
牛六郎一笑,因杀气显得丑酷而狰狞的脸上,笑容竟有几分温柔。
“一会若是敌人,你便回头跑,向城跑。”
徐九郎嘴唇颤抖着,声音里带着哭腔:“我……我不想跑,我想,和你们一起,一起杀……杀敌。”
“别废话。”
郑二郎声音没有了平日的轻蔑和嘲笑,有的只是凝重。
“我们几人里,你最年轻,跑得最快。若真是敌人,你便拚尽全力跑,通知城里的人,告诉他们敌人情况。”
“那你们……”
“当兵吃这碗饭,脑袋早就挂在裤裆里了。”曹大头嘴里干嚼着。
仿佛那唇上,还叼着一根看不见的草根。
他在借这个动作,缓解心中的焦虑。
“我不……不要,我要与你们一起……我不孬……”
“来了!”
郑二郎一声低喝。
所有人汗毛倒竖。
但见前方有人破开风沙,向这边狂奔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