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乐被带进始平王府后宅的时候, 天色已经全黑,观月湖心的风来亭里挂起四面桃花美人灯,半明不暗的光,浮在沉沉的水面上,随波逐流。嘉语就坐在亭里,远远看去,恍惚一抹素白的影子。
这样单薄的影子,像沙上的字, 风过去就能抹平。但是奇怪得很,那个小姑娘, 平日里并不让人觉得单薄。周乐意外自己会有这样的联想:以她的出身,应该是没见过风沙吧。
猛听得俏生生一声喝:“六娘子!”却是薄荷, 双手叉于胸前, 正正拦住去路:“六娘子怎么带外男进来了!”
嘉言哼一声:“要你管!”
嘉语被惊动,回头瞧了一眼:“让他们进来。”
薄荷让开,嘉言再哼了一声, 领周乐就进了风来亭。始平王府的风来亭比宋王府的快雪亭要宽大, 华丽或有过之, 精致却有不及。嘉语随意穿了件月白色重莲纹衣, 许是才洗浴过,长发半湿不干,薄薄地披散在肩头, 青青草的清香, 若有还无。她面前摆了一副棋, 对手的位置上空无一人。
嘉言道:“好了我带你进来了,我走了。”
“六娘子!”六娘子一走,自家姑娘可不得和这小子单独相处?薄荷当时就急了,“这不合规矩!”
嘉言古古怪怪又哼了一声:“我倒不知道,我阿姐还是个讲规矩的!”
嘉语抚额:“薄荷,不要多事。”
薄荷这些日子的反思很见成效,嘉语一开口,纵还有满肚子的疑问和劝诫,也全都缩了回去,默默然退到一旁。嘉语看着嘉言的背影消失在路的尽头,方才转脸道:“好端端的,又撩拨她做什么。”
“我哪有!”周乐笑嘻嘻落座,“我只是求她带我来见你而已。”
嘉语才不会信这个“求”字:“你要来就来,哪个拦得住你。”
周乐“哈”了一声:“三娘子真该对府上的侍卫多一点信心——始平王府还真不是我可以来去自如的地方。”
这话嘉语倒是信的,如果不是这小子上次太神出鬼没的话。
周乐又问:“……三娘子在等人?”
嘉语扫一眼棋盘,黑白棋子纠缠得正热烈。
“……莫非是宋王?”
“我等他做什么。”提到萧阮,嘉语声音里总有一点不自觉的硬度。周乐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察觉,也许那是不必深究的一件事。信手摸一粒子,信手落下,棋盘上纷乱的格局,登时就明晰起来:“三娘子……”
“你……”
“你先说。”周乐说。
嘉语略吸了口气:“这么晚了,找我什么事?”
“我来问问,三娘子还有什么吩咐。”
“怎么,又要走?”
“可不是!”周乐笑嘻嘻又摸了一把棋子在手里把玩,眼底却是冷寂,冷寂如湖水,“我要回家去,会会那个传说中的娄娘子。”
嘉语:……
这是她无法解释的事情之一,周乐明显有备而来:“三娘子可是瞒了我不少事。”
嘉语倒不觉得自己有义务事事同他交代,只是他这么说,没来由又心虚:“你想知道什么。”
“比如……那张伪造的懿旨?”周乐眼珠子转了转。
竟然不问娄氏,嘉语松了口气:“那不是我的东西。你在羽林卫,该风闻过永巷门,我怎么会在这个风口浪尖上找死。”
“那可没准,”周乐说,“我还听说,上次宝光寺,是三娘子自己主动请缨呢。”
嘉语:……
一码归一码好不好,嘉语怨念地想,明明她是被陷害的。
周乐又道:“宝光寺事关六娘子安危,三娘子肯挺身而出不奇怪,但是这次……我就奇怪,三娘子年岁尚小,就算始平王府有事,自有王爷王妃,到底为着什么缘故,三娘子要事事插手?”
嘉语沉默片刻,只说了八个字:“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她不过是被连累的那一个,她不过是极力想要挣脱的那一个。
“那王妃呢?”
“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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