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本来是邕州的旱季,老天爷却并不怎么守规矩,自昨天上午,淅淅沥沥的小雨就下个停,下了一天一夜,还没有停的意思。
徐平带着斗笠,站在仓库门口,看着巡检张荣带人从库里把白糖一袋袋搬出来,装到外面的牛车上。轮值的郑孔目带着吏人一袋袋数着,记着账目。
三司终于下来了白糖的处理指示,三十万斤自郁江而下运到广州,供应广南东路,以及福建路南部的几个州。七十万斤自桂州越五岭进入湘江,再直入长江供应沿路各州。每州三司都定得有分销定额和价格,直接折成钱帛。这时的三司还比较有良心,实行的是定额业绩考较,一般不会离谱。再过几十年西北战事不断,朝廷财政吃紧的时候,很多时候会改成比较法,即使完成定额各地方还要排名次,实行末位淘汰,那才折磨地方官员。
作为供应方,这根链条里徐平比较轻松,把白糖发出去就是大功一件。剩下的几十万斤三司也同意留在邕州,但下年邕州的钱粮必须如数交纳,没有减免的优惠了,其他州补助的钱帛也被撤销。
地方很难从三司那里捞到实惠,徐平已经习惯,只要糖留在州里,他就有办法变出钱来,这钱用起来比拨款灵活得多。
把牛车装满,张荣出来向徐平告辞。他负责把白糖运到邕州,交割给已经从永平寨回来的本州宁都监,再由宁都监派人向各州运送,一州一州地传递下去,直至到达三司指定的地方。
郑孔目拿着账簿过来,让徐平画了花押,仔细收好。他要跟着张荣巡检到邕州去,货物交割完毕他这里也要清账。
看着连绵不断的细雨,徐平问张荣:“张巡检,你是福建路哪里人?”
“回通判,下官是南剑州人。”
徐平点点头,又问:“你手下的那班兄弟呢?”
“大多都是南剑州人,还有几十个来自泉州。”
“好,我知道了。你们赶紧上路吧,这雨看起来越下越大了,路上小心一些,回来我再找你说话。”
总共五十多辆牛车一辆接一辆地行驶在乡间湿滑的泥路上,张荣带了十几个厢军骑马前后照应,慢慢消打在了漫天的雨幕中。
自那天在邕州与曹克明一番谈话,徐平心里也有些触动,起意干脆在邕州大干一番。只要邕州发展起来,周边的一切问题都不再是问题。这里处于热带,水热条件好,但由于是石灰岩地貌,水土条件差,土地贫瘠,除了一些山间的冲积小平原,并不怎么适合种植粮食,真正的优势作物还是甘蔗。尤其是从如和县向西,沿古万寨、太平寨、永平寨一线,是广西的少雨地区,日照非常强烈,特别适合甘蔗生长。研究甘蔗机械的时候徐平知道,在他的前世这一带的白糖年产量达到数百万吨,现在没那个条件,只要达到那个产量的百分之一,一年有个几千万斤就足够吸引朝廷向这里投入资源,消灭一切隐患。
发展生产第一要有人,邕州户口稀少,大规模地招收山里生蛮也不现实,还是要引进外部移民。八闽地区地狭人稠,人与地的矛盾在整个大宋疆域内都是最尖锐的,而且那里水土与邕州相近,实在是最适合的地方。
在广南西路,从福建路来的厢军有数千人,徐平想利用这些人从他们家乡招些人来,这也是他问张荣家乡的用意。
回到自己的院里,徐平在门口抖了抖身上的雨水。
秀秀在屋檐下看见,开心地喊道:“官人你回来了,快来看,我跟着刘小妹姐姐学会织布啦!”
徐平远远看了一眼她面前的织机,上面一匹纻布刚刚成形,随口道:“恭喜你了。不过原来在中原的时候,你不是就会吗?”
秀秀嘟着嘴道:“这个又不一样!”
实际上是因为这些年她跟苏儿在一起玩的时候多,从林素娘那里学来的手艺慢慢荒废了,现在好不容易又拣了起来。
秀秀的身边,刘小妹静静地站在那里,神色拘谨。
她的伤已经好了,被秀秀拉着与自己住在一起,平时就跟着她学些山里人的手艺,比如织纻布,比如唱山歌。
徐平这里汉蛮杂处,小姑娘又会做人,嘴甜手勤快,人人都喜欢她,与她以前在山里起早贪黑忙碌的日子相比这里如在天堂里一般,她也慢慢习惯了。
只是刘小妹现在还弄不明白徐平这个通判是个什么级别的官人,她以前没有听过这个官职。偏偏秀秀也不明白,还爱不懂装懂,一个劲地告诉她是很大很大的官,邕州城里只有曹知州才与自家官人职位差不多。在刘小妹的印象里知州那实在是比远在天边的皇帝还要霸道,见徐平越发拘谨起来。
其实宋朝的地方官都是苦差事,尤其是徐平这种职位低权力重的,都是做牛做马的命。只有元老重臣下放地方,那才是享福养老,不过那种地方的通判,还有徐平这种与武臣知州搭档的通判,要更加苦命。重臣不考核,所有的锅都是通判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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