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谈判,一时间也未必谈的妥,达不到目的,英夷必然还会挑起战端。
天津距离京师太近,朝廷不会愿意与英夷在天津谈判,而且秋冬之季,天津太冷,英夷也未必愿意长期滞留天津,再加上季风的因素,在下以为,在广州谈判的可能很大,一旦谈判破裂,英夷很可能攻打广州以为要挟。”
林则徐赞赏的看了他一眼,心里暗自佩服,这小子凡事都能思虑在前,而且心思非一般缜密,英夷战事才起,他却已经考虑的如此长远了,只可惜他目前是自身难保,否则,定要重重保举,让他入京出仕,朝廷如今太需要这样的人才了。
见林则徐没吭声,易知足委婉的提醒道:“英夷舰队攻占定海,再兵临天津,皇上会否因此而改变禁烟的态度?”
林则徐哪里还用得着他提醒,从英吉利舰队抵达虎门海口外,知道战争已经无法避免,他就十分清楚,等待自己的将会是什么结局,如今想来,当初进京,道光对他的破格礼遇,是早就埋下了伏笔,禁烟有成,那是道光慧眼识人,禁烟失败,那就是他林则徐辜负皇恩,罪该万死!
如今禁烟未果,却激起战端,道光岂有不拿他问罪之理?至于说道光会否改变禁烟态度,那是毫无疑问的!两害相权取其轻,虽然鸦.片之害更甚于战争,但却温和的多,缓慢的多,这一战败,原本反对禁烟的大臣必然会借题发挥,道光不改变态度才是咄咄怪事。
这些事情,他不愿意跟易知足谈及,当即勉强笑道:“鸦.片流毒天下,为害之烈,甚于英夷入侵,皇上烛照万里,岂能不明察?知足不必担心。”
见他一口官腔,说的却又含糊,易知足估摸着他应是心里有数,当即就想告辞,他前来就是为了告知定海的战事,顺带提醒一下,目的达到,自然就想走人,不想林则徐却站起身道:“本部堂这几日写了份折子,知足不妨看看。”说着,他从书桌上翻出一个折子,转身递了过来。
易知足心里暗自奇怪,什么折子,要让他过目?当即仔细阅览,当看到,“……若英夷舰队径赴天津,求通贸易,谅必以为该国久受大皇帝怙冒之恩,不致遽遭屏斥,此次断绝互市,指为臣等私自擅行。
倘英夷所陈尚系恭顺之词,可否仰恳天恩,仍优以怀柔之礼,敕下直隶督臣,查照嘉庆二十一年间,英国夷官罗耳阿美士德等自北遣回成案,将其递词人由内河逐站护送至粤,藉可散其爪牙,较易就我范围。
倘英夷所递之词,有涉臣等之处,惟求钦派大臣来粤查办,俾知****法度,一秉大公,益生其敬畏之诚,不敢再有借口。事关控制外夷,臣等管窥所及,谨合词附片密陈。”
这是密折?易知足缓缓放下折子,林则徐在密折里的意思很明白,提醒道光‘改打为抚’,
避免彼此武力接触,一切循着谈判的途径解决,并将谈判移到广东举行,以解除京畿海口所受的威胁。
另一面他自知英夷必对他特施攻击,以为要胁的借口,他坦然表示自愿以身受过,只要不动干戈,不损国权,尽可将一切责任推到他身上,立准派员来粤查办,以便打开谈判之门。
见的易知足放下折子,林则徐捻着长须道:“这是草拟的,我想再加一条,在与英夷谈判之时,应调兵遣将,加强各海口防务,以免谈判破裂后英夷动武,再度出现像定海、天津那样毫无防备的情形。”
“部堂大人用心良苦,实乃公忠谋国之楷模。”易知足奉承了一句,便不再有下文,林则徐这份密折,确实称得上是公忠谋国,不计个人得失,但换个角度看,这也不失是最好的自救法子。
虎门销烟,销毁鸦.片二万多箱,英国人要求赔偿烟价,必然要攻讦林则徐,而大清战败,丧师失地,丧权辱国,道光又岂能不迁怒林则徐?两相交织,林则徐的下场可想而知。
但林则徐上这一份密折,主动要求朝廷改变对英夷策略,改战为谈,而且主动将罪责揽在他一个人身上,以不损国威,道光岂能不念他的好?就算为了敷衍英夷,将林则徐革职,日后也会重新启用,这根本就是置之死地而后生!而且于国有功,于己有利,端的是高明。
略微沉吟,他才含笑道:“原来部堂大人早有策划,在下班门弄斧,让部堂大人见笑了。”
林则徐摆了摆手,微笑着道:“知足聪明出自天性,若是出仕,前程不可限量,必能在老夫之上,如今国事艰难,乃多事之秋,知足当好自为之,乘势而起,万勿误入歧途,自毁前程。”
听他这话敲打的语气十分浓,易知足连忙谨慎的道:“不论身处庙堂还是身在江湖,在下必定为国抒难,为民解困,不辜负大人厚望。”
林则徐点了点头,长叹了一声,才缓声道:“老夫在广州的时间怕是不长久了,唯有两件事情放不下,一则是禁烟,战端一开,一年艰辛尽付东流,禁而复开,势必再度泛滥,以后再要禁烟,可谓是千难万难。再则就是元奇。”
顿了顿他才道:“元奇规模之大,超乎老夫想象,也出乎老夫的预料,元奇银行,东煌丝业、长乐机器制造厂、洛溪弹药局,长州造船厂,佛广铁路公司,昌化铁矿,最近才听说还有个东煌糖业股份公司,名下职员数以万计,另外还有元奇义学,西式新学,十几个安置村。
元奇之富有,说是富可敌国亦丝毫不夸张,如今国库空虚,存银远远不及元奇,而今元奇又新组建有上万团练——不仅足以媲美八旗绿营,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且与花旗国商贸密切,一应火器弹药甚至是战舰皆可大量采购。
知足可曾想过,邓部堂容的元奇,本部堂容的元奇,后继的两广总督可未必能容得下元奇,而且,以老夫揣度,下任两广总督,必是满人,元奇当如何自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