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的士兵经过,惹得树下墙根的人看了一眼,发出一声嗤笑。
这一小队是他们头领殷公子的直系下属,也只有他们,大热天的还穿那么多,走路那么直。
——还真把自己当军人了不成?
“像什么样子?已经是正儿八经的军人了,还当自己是蹲在田垄里抠脚的庄稼汉子么?”
有人低声说着,笔挺的身姿却不自觉塌了下来。
为首的是殷朔的属下,他朝身后看了一眼,没有多话,“把这筐荔枝送到大公子那里去。”
“是。”
岭南盛产荔枝,这是刚摘下来最新鲜的一拨。
他们在山上看到有一大片荔枝林,随手摘了几个尝尝发现味道甚甜,想来是本地的农户住的。
自从起义之后农户都逃散成了流民,荔枝林也荒废无主,他们索性摘下来自己吃,又挑了一筐最好的给殷朔送去。
几个士兵把荔枝筐放在廊下便退了出去,下属站在门外,没听见房里有动静。
其实这个宅子他们从前是住过的,殷朔住的就是这间屋子,原本是这家待嫁的小姐住的。
他还记得当时军中士兵对那个小姐不轨,小姐为免受辱索性把自己献给殷朔,殷朔却毫不领情。
后来,那个小姐死了。
想到这里,他不禁后背发寒,不知道这样一间不吉利的屋子,殷朔为何偏要住着。
住就住吧,还希望把自己一个人关在里头。
“大公子?”
他抬手轻敲了两下房门,没有动静。
“大公子,是属下。”
这回有了些动静,下属待要推门,忽然觉得里头的动静不对。
像是有人在自言自语,又像是神婆或道士装神弄鬼的颤抖,又像是……梦中的呓语。
是了,殷朔又在梦呓。
他近来梦呓越发严重,无论是夜里还是白日都会发作,甚至有士兵看到他三更半夜像鬼魅一眼闭着眼睛出来,很快又自己回到屋子里。
军中许多人听到过他的梦呓,他梦中有时喊着玉扶,更多的时候喊着丹阳。
前者是北璃女君的名字,后者是他结发妻子的名字。
下属把耳朵贴在窗子上,细听他在说些什么,便听得殷朔的嗓音有些尖利,带着恐惧和不安,“丹阳,我不去,我不想死!”
他似乎做了什么噩梦,忽然又是大口大口的喘气声,还有床板咯吱咯吱的响声,下属知道他醒来了,这才朝里走去。
“公子,你又做噩梦了吗?”
殷朔脸色惨白,额上大颗大颗的汗珠滚落,“什么事?”
若不是听到他在梦中绝望的呼喊,很难将眼前这个一脸冷漠肃然的人和方才所见所闻搭上。他总是把自己封闭着,不接受任何人的关心。
下属拱手道:“大夫说公子的病是积郁成疾,是心病,一定要心情开朗。属下私心想着,不如给公子换一个更加开阔的院子吧?”
“不必,这里很好。”
殷朔并不介意这里死过一个人,甚至是因他而死的人。
下属为难道:“我们在山上看到荔枝林,荔枝很新鲜,便摘了一些送来给大公子尝尝。您吃些新鲜水果,对病情有好处。”
“不要相信什么积郁成疾,我根本就没有病。”
殷朔这才起身,看到廊下摆着新鲜的荔枝筐,还带着水汽,红绿相间的颜色十分清甜可爱。
他白着脸看向自己的下属,眼里布满了红血丝,“有这个闲心做这些,不如加强防卫,小心欧阳骐的大军攻入十万大山。”
下属飞快抬头看他一眼,清瘦的脸颧骨突出,面色惨白,眼底血红……
形如枯骨,状似鬼魅。
他都病成这样了还坚称自己没病,无论旁人怎么说他也不相信。
下属咬着牙道:“是,公子。属下还是觉得公子应该换一个院子,这屋里阴气重,公子不觉得吗?从前这家小姐,好像就是死在这里的……”
“这家小姐吗?”
殷朔无声一笑,笑意可怖,“不用担心,她方才还和我说话了,怪我为什么不收了她。”
下属的背脊寒毛炸开,看到殷朔面上那个瘆人的笑容,总觉得屋里的某个阴暗角落躲着阴魂。
他下意识四处看了看,殷朔却混不在意地重新躺下,“我困了,你出去吧。”
一日总共十二个时辰,他几乎有十个时辰都在睡着,军中的事务他不管,外围的防御他也不管。
欧阳骐的大军随时都有可能打来,他什么都不管,只是重复在梦中生活。
下属愣了愣,终于退出屋子,将房门带上。
他终于意识到,起义军已经走到末路了,他们的生命就像夏天荔枝树上的蝉一样——
短暂,平庸,无人问津……
欧阳骐得到玉扶的回话大受鼓舞,决定一举进攻岭南。
和玉扶的担忧有所不同,他担心的不是岭南十万大山的地形,而是担心大军一举朝岭南进发的时候,背后会受到袭击。
他担心的是东灵朝廷,担心那个昏庸懦弱的宁承治,又会做出像上一次拒绝提供粮草之类的事。
一旦他的担忧成真,他和他的大军便会腹背受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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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欧阳将军要咋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