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他看到两台与众不同的机甲,和几声隐约难闻的嘶喊。
扫描看不到机身涂装,但能显示形体与高矮,混在浪潮中的那两台机甲个头稍矮,身体较为臃肿,像个小胖子。
“小心,他们是假”
远处传来短促大喊,刚刚发出便又中断,仿佛鸡鸭被割断脖子。山本心内骤然一惊,凝目时看到更多。
逃过来的机甲三四十台,看似混乱实则在猛冲,彼此间并未发生争斗。他们冲得太快了,以至于将战斗远远抛在身后,直到这边快要临近执法阵线,那边乱像才呈现出来。而在这个时候,山本看到一些闪烁出现的、造型动作与联军迥异的钢铁战士。
“那是烈风?”
“烈风!”
宛如当头一棒,又似醍醐灌顶,山本瞬间反应过来,狂吼着发出指令。
“开火!”
“杀!”
分不清谁的声音,也分不清谁先开火,转瞬间,执法队与对面冲过来的机甲之间那片地带被死亡之光充满,一连串爆炸过后,很快传来机甲爆裂与倒地的巨响。
令人无比诧异的是,倒下的全部是执法队机甲,足足五台。对这个结果,除极少数人明白如何发生,大多数人只感到震惊与迷茫。因就阵型而言,执法队员排列整齐,特制的机甲性能也有超出,相反逃过来的机甲乱糟糟一群,不少机甲延着同一条路径冲击,后方根本不能加入攻击。
实际的情形是这样的,双方看似对攻交火,执法队用意在于警告而不是杀灭,火力分散,甚至有人炮口抬高或者压低,刻意避免发生误伤。而在另一边,那些逃跑的机甲仿佛事先商量好的一样,不仅能够灵活闪避,并且定点攻击固定对手;不仅如此,前后排通过侧身、拧转、俯身与跳跃的方式腾出空间,三十几台机甲,几乎每个都加入到攻击中。
数量优势加上火力集中,被盯上的执法队机甲被四五名对手集火,防护罩瞬间被打爆。直到他们被炮火击中后倒下,身边、身后的人犹自难以理解,那些仓惶的逃兵怎么能如此大胆,偏有如此凶猛。
“明雄!”
短暂失神,执法队员中传出悲嘶,随即有机甲不顾一切从本该固守的位置冲出去,试图挽救那名交好、或许还有亲属关系的战友。与此同时,溃兵当中那两台胖嘟嘟的机甲骤然加速,顺着炮火缺失的通道横冲而至,
起伏的地面遍布石块,白惨惨的灯光下黑点飞舞,阴风呼啸如恶鬼在身边盘旋,所有这一切都阻挡不了他们的步伐,两台微胖机甲以无比暴烈的气势与无比轻盈的姿态冲过空隙,转瞬间冲入执法队阵营。
引擎的轰鸣与尖锐的哨音交混,盖不住钢铁碰撞产生巨响,试图挽救战友的那台机甲被直接撞飞,数十吨的身躯在划出一道弧线滚向一侧,连带三名同伴被波及。让人目光发颤的是,如此剧烈的碰撞,那台制造灾难的机甲竟连速度都没有降低多少,依旧按照原有的轨迹,继续猛冲。
他朝中军本阵而来,就像一条扑向猎物的豹,在其身边,另一台微胖机甲稍稍落后,拖动的电光将一名执法机甲的头颅轻松撕裂。与此同时,更多逃兵冲过交火地带,一番狂潮汹涌般的攻击,执法队就此除名。
太快了!
远程交火,他们就像练习打靶,目标一致,操作精准。等到近身攻击的时候,他们变身为一群鬣狗,上下左右围攻撕咬,三下五去二就将一台坚固的机甲拆成零件。等把当面目标解决,没有谁追逐身边唾手可得的战果,而是像前方带队的两台机甲一样,以无比彪悍的姿态继续突击。
尤其让人愤慨的是,即便在对执法队进行攻击的时候,那些人仍不忘大喊大叫,声音或凄厉、或愤怒,或咒骂,或哀求,把不安与骚乱送向前方,也把恐惧灌输到每个人的心里。
“混蛋,别打!”
“姬鹏鬼子,老子是铁骑的人!”
叫喊当中,有个几个家伙显得格外猥琐,语速奇快偏偏吐字清晰,有时让人觉得他在同时对着好几个人喊话,内容也很吸引人。
“是我,是我啊老弟!”
“毒寡妇是我相好,你他吗敢打?”
“操,老娘和你拼了!”
不知道的人会觉得这是一群疯子,神经病和变态,只有现场亲眼目睹,才能由衷体会到这些人的强大。尤其那些位于阵营最前方,亲眼看到执法队那些强悍的战士别人像捏鸡仔一样轻松砍杀,信心在瞬间动摇、乃至崩溃。
傻子都能看出来,这批人和三方联军的士兵根本不在一个层次,要把他们拦住或者歼灭,只能用数量去堆。
毫无疑问,数量是联军的最大优势,然而就目前情形来说,列队士兵并不知道这点,当大家意识到这些“溃兵”是由敌人伪装,心内下意识闪过念头:完了。
包括山本正一在内的所有人,没有谁相信对手仅数十台机甲,其身后定有大军跟随,这次突袭就是总攻。某种角度讲,大家的判断没有错,在将前锋解决之后,牛犇煞费苦心营造出这次“内讧”式攻击,目标就是要击溃中军。
一百对三千,刀劈长蛇。
“全部火力阻击对手。”
亲眼目睹执法队被人砍瓜切菜般消灭,山本虽震惊但没有惊慌失措,甚至有些振奋。他知道山谷这种地方有利有弊,对方攻击固然令己方措手不及,但也给了自己机会;假如他们采用封堵策略扼守在谷口,自己才真正没了办法,这次计划也注定会破灭。
无论出于什么理由,山本都不能接受那种结果假如实在无法换回,他宁可战死。
一声令下,弹雨如飞蝗扑面而来,整座山谷瞬间变成炼狱烘炉。
白光,火焰,黑土乱石与阴风;鲜血,怒号,青烟重甲与刀芒。当这一切交织起来,画面变得极其诡异,一个个庞大的钢铁怪物在炮火中穿梭,灵活闪避,利用有限障碍躲避炮火,之后发动还击。
“烟雾弹。”
“电磁干扰。”
十几颗飞弹撕裂光芒、落地后爆炸,腾起的烟雾隔绝视线;与之一同发射的电磁炸弹数量更多,干扰对手的同时也令己方受到限制当然,进攻者并不在乎这点。
“保持照明,全部火力。基尔带你的部下拦截,小野准备反击。”
座舱内,原本相当清晰的扫描屏幕上布满雪花,并有滋滋啦啦的杂音。山本一面发出战术指令,一边暗自庆幸。
风力足够大,烟雾持续不了太久。由于此前做过清障,山谷中石柱的数量大大减少,冲过的机甲完全暴露在火力中。这种地方利于防守,即便被烟雾遮挡视线,只要火力足够,盲射也能封堵道路。遗憾的是,由于山谷缺少宽度,己方火力难以展开,当然对手也会因此缺少闪避空间,只能迎着弹雨冲锋。
他们能否冲过来这个问题暂不用考虑,当下山本犹豫的是,要不要做更多。
片刻沉吟,他做出一个极为艰难、并为之后悔终生的决定:大局为重。
“小野,命令你的部队延伸炮火,轰炸突袭者前方谷道拐角。”
“是!”
“什么?”
小野的回应与其他人的质疑同时传来,愤怒的声音在座舱内回荡。
“那里有我们的人!”霍夫曼人抢先发难。
“还有我们的弟兄。”星盗紧随其后。
“但是那里的敌人更多。”山本给出理由。
“但他们正在战斗,沙罗长官也在战斗,你会把他们一起炸死!”沙罗不在,基尔的声音近乎于咆哮。
“他们不是在战斗,而是被屠杀。”第一波炮火已经发射,山本冷漠的声音道:“无论谁在那里,最终不是被杀就是被抓,不如趁这个机会重创对手,封住道路。”
“可是”
“不要再说什么可是,这是军令!”冷漠拒绝之后,山本强压心中烦躁,放缓声调说道:“记住你是军人,不是土匪。而且我相信,在那种情势下,沙罗会愿意为国献身。”
这是客气的说法,如果基尔不是联军,或者他不是来自真正的盟国霍夫曼的话,山本会直截了当地告诉他:沙罗已经死了,而且他犯了不该犯的大错,该死。
听到这番话,基尔那边不再言语,但能听到粗重的呼吸难以平复。山本起初有些担心,但随着战场局势快速演变,其精力很快转移到别处。此时此刻,他不知道的是,在听完对命令的解释后,军阵中有一批人正在私下琢磨,并用外人无法理解的方式彼此商讨。
“瞧见没,这就是帝国人的做派,脏活累活是我们做,还不拿我们当人看。”
“当什么看不重要。我只想知道,咱们这样拼命到底为了什么?”
“为国献身,老子哪个国都不是。”
“为钱?为地盘?为女人?吗的,到底他们给过我们什么?”
“鬼佬,到底怎么说?”
“等等,再看看。”
某个声音最后总结,显得格外阴狠:“看看他们挡不挡得住。”
骚动渐渐平息,风暴却在暗地里酝酿。
三百米通道,爆炸此起彼伏,乱石飞射如雨,无数黑甲飞虫被扬尘击中,噗噗噗迸溅出一股股酸性体液。有那么一段时间,交火地带盛开出一朵朵绿色的花,无论钢铁还是肉身,碰到便是一股青烟。
谷道总体对防御方有利,然而对攻击者来说,值得庆幸的也有几点。首先占据攻击先手,其次在联军行进过程中,重型机甲跟不上步调,远远落在后面;第三,联军整队尚未完成,此刻封堵在正面的机甲当中,一部分霍夫曼士兵弹药,能量也不够充沛。
最后还有,山谷中地形限制极大,且存在种种干扰,为保证联络与视线,执法队与中军阵营之间的距离并不遥远。
短短三百米谷道,突袭的队伍付出很大代价,有人护罩摇摇欲坠,有人失去护罩并且受伤,更有机甲在冲锋途中摔倒,再也不能爬起来加入战斗,然而不变的是:没有一个人停下脚步,更没有人掉头。
数十台机甲一路向前,朝那面同样有钢铁巨兽组成的城墙猛扑。
刀劈长蛇,刀锋必须足够锋利。毫无疑问,那两台微胖的机甲就是这把刀的刀锋,当他们冲过中间地带,局势随之发生改变。
轰!
和刚才一样,突变照例由撞击开始,几乎在看到对手从烟雾之中冲出来的同时,被炮火打红的合金盾牌已经飞出。当面的那台机甲没能做出任何反应,身体已被顶飞。
没有丝毫停顿,微胖机甲冲入缺口,挥刀将一名听到响动刚刚转身的机甲劈开,身体借力反拔、并且腾空,高高一跃。
身上没有安装飞翼,但是它跳的如此之高,如此之远,中途用脚将一台机甲扬起的头颅蹬到背后。无数双震惊的目光注视下,那台机甲越过人丛,最终落在中间临时构建加高的灯塔附近。
那是战场的主要光源之一,原本是山本为通过鬼见愁特意准备的专用装备,也为日后在迷雾中作战预备。为保证安全,灯塔不仅像机甲一样配有能量护罩,周围还有四台机甲专门守卫。然而在实际运用的时候,由于地形受限速度无法跟上,直到下令火力开道,这架笨重的机械才派上用场。而在眼下,它的强光成为武器,给突袭者带来的困难不亚于巨炮。
黑色机甲为它而来,身形落地后,他先是一脚将那台近在咫尺的机甲踹翻,同时挥刀将另一台机甲逼退,身体顺势旋转后侧移八步,抵达灯塔的基座。
“拦住他!”
其余两台护卫机甲不要命地冲过来,但都阻止不了悲剧发生,黑色机甲收刀拔枪,以标准的投掷姿态将其抛出。
长枪彷如黑色狂龙,扶摇直上刺穿大灯底座,下一秒,仿佛有无数微型炸弹同时引爆,火花自十几米高空纷纷扬扬洒落,宛如下了一场短暂的雪。
没有了这盏灯,战场顿为之一暗。与此同时,另一台微胖机甲紧随其后,绞链高飞,如灵蛇般四处弹吐。
和前面那台机甲一样,他的攻击不为夺命,而是灭灯。绞链每一次伸缩,总有一台机甲头灯被爆,整体感觉,就像一颗颗星星被摘下。
“烟雾弹!”
“荧光弹!”
又是一阵密集弹雨,不同时的这次投向的地方位于军阵当中,随着一股股浓烟升腾、扩散,布置好的军阵渐渐被浓烟笼罩。趁着火网不再密集的机会,发动突击的机甲破阵而入,冲入到浓浓烟雾当中,和对手死死粘结为一体。
照明弹能够撕开夜幕,但是对人类打造的烟雾无能为力,从空中往下看,只见到浓烟翻滚不休,内里无数巨大的身影纵横交错,再也分不清彼此。而后,随着荧光弹发生爆炸,银色粉末纷纷洒洒从天上飘落,给烟雾中的机甲涂上一层银装。
荧光弹不是为了发光,而是为了让机甲发光,沾上荧粉的机甲在烟雾中极为“醒目”,很快带来剧变。
“小心,身上沾粉的是敌人。”有机敏的战士大声警示。
“不带粉的才是,他们就靠这个攻击我们。”有人愤怒反驳。
“胡说八道,我就没带粉,怎么没有攻击你。”发出警告的的士兵再次反驳。
“那你去死吧。”
对话的机甲呼啸而来,挥舞着离子光刀直接撕裂他的机甲座舱。
这边一名带粉机甲杀死一名不带粉,而在另一侧,一名不带粉的杀死带粉的。起初,这种杀戮只在对手之间刻意发生,随着倒下的机甲越来越多,混乱渐渐难以控制,带粉、不带粉,四面八方都是敌人,无处不在。
“洛普,是我啊!”
“老来,快点跟我走。”
“姬鹏人疯了,大家跑啊!”
“山本正一死了!”
谁是洛普,哪个叫老来?谁是敌人,谁是友军?谁是星盗,谁是士兵?没有人能在这种情况下区分。人们只能看到浓雾中闪烁的星点快速减少,刺耳的哨音和一声声仓惶尖叫混合着,以极快的速度朝前方蔓延。
又是烟雾弹开道,又是荧粉飘洒,又是一番争执叫骂,挑唆拉拢,最终必然演变为争斗与厮杀。尖锐哨音从不在一个地方停留超过三秒,从来不会因为受到阻截而停顿,即使身边有唾手可得的战果可以收拾,他们也不愿因此耽搁时间。至于那两台领头的黑色机甲,他们根本就是两头恶魔,一路上横冲直撞,竟无一合之将。
哨音响到哪里,哪里就有机甲倒地,烟雾蔓延到何处,那里就变成一团解不开的乱麻。即使哨音完全通过,烟雾中的人也会主动找出更多对手,仓惶地大喊、并且攻击着。
如此再过一段时间,哨音蔓延到更远的地方,照明弹也没了。随着黑暗重新降临,饱受煎熬的士兵当中有人意志崩溃,开始逃逸。
有一个就有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随着逃跑士兵数量增加,余下的人必须在极短的时间内想明白一些问题。
我不跑,别人会不会跑?
别人跑了,我留下来和谁战斗?
这样下去,我岂不成了他们的替死鬼?
最终,大家都开始跑,奇怪的是,逃跑的时候他们并未想到,自己其实正在追逐那些凶恶的敌人、同时被更加凶恶的人狂追。
之前迟疑犹豫的时候,烟雾后再度冲过来数十台机甲,与之前的那些不同,他们身上涂有醒目的联邦标记,红色线条宛如一条条爆出体外的血管,显得异常狰狞。
“杀!”
当头是一把无比巨大的刀,喊杀者居然是个女人,在其身旁和身后,数十道声音被扩音器放大,再如洪流般聚集在一起。
“杀光姬鹏鬼子!”
“****!”
听到这声雄壮、整齐、分不清是一百人还是一千人发出的呐喊,看到骚乱如不可阻止的瘟疫、汹涌咆哮的浪潮般蔓延,鬼佬内心有了决断,很快用自己的方式发出指令。
“兄弟们,撤!”
黑暗中,第一支成建制队伍悄悄后撤,原地留下巨大缺口。当其周围的队伍发现状况,烟雾已经在两台黑色机甲的带领下冲到鬼佬此前所在的位置,丝毫没有受到阻碍。
再往前去,负责运输主力物质与步兵的辑重队赫然在望。
大势有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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