治这种混帐话——老子真恨不得一拳把你们的肠子给打出来!”
“说得好!”白羽音忍不住鼓掌,“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大敌当前,只有万众一心,才能绝处逢生。你们以为抢了粮食,逃去别的地方,就能过太平日子吗?樾寇是蛮夷之族,若是他们当真称霸中原,只会把你们当成奴隶。你们以后这一辈子都不要指望过好日子了。理应像这位壮士所说,组织起民兵来,一方面护送老弱妇孺离开,一方面协助冷将军和程大人抗击樾寇。这才是大伙儿的生路。”
众人大概见到高个子男人出手伤人,已经被震慑,又听白羽音这样一个漂漂亮亮的小姑娘说出一番大道理,更加惊讶。有人问:“姑娘,你是谁呀?”也有人老大不客气地呵斥:“小丫头教训起咱们来了?”
“放肆!”守卫官仓的军官道,“这乃是康王府的霏雪郡主。你们竟敢出言不逊?”
郡主?人群里响起一片惊呼。有些百姓只是借着人多壮胆前来冲击官仓,但骨子里还是胆小怕事的,一听说郡主驾到,就膝盖发软,忍不住跪了下去。这边厢有人跪了,那边厢的人也不敢站着,眨眼之间,好像风吹麦浪,“哗”地跪倒一片,高呼“给郡主请安”的,或者嘟囔着“求郡主恕罪”的,无所不有。
白羽音倒是不稀罕人家拜她。京城里她前呼后拥,奴才无数,裙下之臣也有不少。可是,今日在揽江这个小地方,在这片废墟之中,她人生头一遭说出了如此大义凛然的话。她心中隐隐觉得,这帮人是将她看成深明大义的巾帼英豪了!心里别提有多得意:“大家不必多礼。不过请听我一言——我军俘获了樾国主帅刘子飞,这是千真万确的事,所以什么刘子飞快将杀来,实属子虚乌有。程大人此刻上揽江大营见冷将军去了,并不是听到了战事危急的消息自己偷偷逃命。大家在程大人治下生活了半年,难道还不知道他的为人吗?”
“不错!”先前那高个子男人也说道,“程大人一向爱民如子,如果真的樾寇兵临城下,他绝不会丢下大伙儿自己逃命,一定是想方设法拖住敌人,让大伙儿都安全离开了,他才最后一个走。你们难道没听说过吗?当年樾寇攻到凉城,皇上和文武百官都逃走了,是程大人摆空城计救了大家!”
“这……”众人面面相觑。
那独眼汉子忽然“啪”地打了自己一个耳光:“我该死!我明知道程大人是个大仁大义的君子,还胡言乱语!这他妈的都是什么人传的谣言?程大人怎么可能丢下咱们不管呢?”
“我看是樾国奸细在传谣言,为了扰乱咱们的阵脚。”白羽音道,“大伙儿不如想一想,你是从什么人哪里听到消息,又是谁鼓动你来官仓抢粮。那人就一定是玉旈云派来的!”
听她这样说,大伙儿不由全都四下里乱张望,有的指这个,有的指那个,都猜测奸细的身份。还有人大声申辩:“不是我!我也是听人说的!”
“不要着急花力气去找奸细。”白羽音冷笑,“这奸细的脸上可没有写字。不过他们总是贼心不死,一会儿又出来放别的谣言的。总之大伙儿只认准一条:若不是官府的消息,那就是谣言。谁传谣言,谁就是樾国奸细。遇到奸细,咱们就把他乱棍打死——反正打死敌人是不要偿命的。”
“没错!乱棍打死!”下面群情激愤。又有人提议,既然奸细横行,城里官兵的人手又不够,不如索性组织一支民兵队伍,进可攻,退可守,岂不妙哉?听者无不赞成,霎时就集结了几十个人。都说那高个子男人身手了得,又忠肝义胆,不如由他带头,便请教他的身份——原来竟也是虎威镳局镳师,自称叫做吴云,也算是崔抱月的同门了!“难怪有此胸襟眼界!”大伙儿都赞叹,又惭愧。
没多时,吴云的民兵队伍便扩大到了百人以上。他们自己商议着,分成四队,分别去城里不同地方巡逻,抓捕乱传谣言之人,也安抚被谣言搅扰的百姓。他们一离开,官仓跟前立刻就清静了许多,余下那些没参加民兵的,也都各自散去了。
白羽音可没想到这场危机如此顺利就解决了。心中得意,骨头都好像轻了二两。暗想,吴云的出现无疑是老天安排的巧合。不过,最重要的还是自己口才了得,也胆识过人。这才化险为夷。
她迫不及待地要把经过告诉程亦风,便离开了官仓,策马飞奔到揽江大营里来。当程亦风和冷千山问起,她少不得添油加醋地描述了一番。对于吴云的贡献,一句带过,而自己如何面对百千暴民,则绘声绘色。程亦风深知小郡主谎话连篇,所说之事只能信两三成。冷千山却还第一次和这位金枝玉叶接触,虽然觉得故事有荒谬之处,但也并没往心里去,反而由衷地赞叹道:“郡主千金之躯,竟不惜以身犯险,智谋胆量令人敬佩。揽江县城虽然不是兵家要地,但若是发生骚乱,无异于我揽江要塞后院失火,其后果真是不堪设想。幸亏有郡主挺身而出,这才化解了一场危机。”
白羽音听他这么说,简直得意得快要飞上天去了。又偷偷瞄了程亦风一眼,期盼他也露出赞许之色。岂料程亦风只是专心誊抄给罗满和顾长风的书信,全然未被她的故事所打动。不免有些扫兴。但又暗想:强敌压境,内奸猖狂,同僚无能,百姓愚昧,时局真真是一个烂摊子,偏偏在这个时候,一肚子坏水的公孙天成老头和成天做出贤慧机敏之状的符雅都不程亦风的身边。可以和他同甘共苦,为他分忧解难的,就只有她白羽音了!她一定要好好表现,好让程亦风知道她霏雪郡主比公孙天成和符雅加起来都强——也让程亦风身边的人看到,她这个红颜谋士,这个脂粉英雄,才是程亦风的知己良伴。
如此想着,心情又畅快起来,甚至盘算:冷千山说要派两个智勇双全的人去送信,此时此刻,还又比她白羽音更加智勇双全的吗?若能立此大功,程亦风还不对她刮目相看吗?便欲开口请缨。
可是,还没来得及出声,忽然听到外面“轰”地一声巨响。连脚下的大地似乎抖了三抖,周围的墙壁更是扑簌簌往下掉灰。程亦风握笔不稳,大滴墨迹玷污了差不多已经抄完的书信。“这是……什么声音?”
书房是一个相对封闭的所在,只能让门口的卫兵去打听。那兵士去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才火急火燎地跑回来,脸都绿了:“将军,程大人,不好了!樾军攻到我们城下了!”
听者无不大惊失色。“怎么会到了城下?”冷千山一边问,一边举步要往外走。但那士兵拦住了他:“将军,樾军已经攻城了,城上甚为危险,萧副将让卑职等保护将军和程大人。也许……要撤回揽江县城里去。”
“岂有此理!”冷千山愤怒地甩脱那个士兵,“若是揽江大营失守,县城顶个屁用?樾军到底是从哪里攻来的?有多少人?”
“这个……卑职估计不上来。”那士兵回答,“他们携带火药,把城墙又炸塌了大半,从那缺口的地方爬上来了。萧副将正在城上指挥防守。虽然我军居高临下,但是城防毁坏得厉害,樾军又人数众多……实在……”
“人数众多?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冷千山皱眉头。
“今天早晨樾军的舰船都在港里泊着,没有任何动静,实在不知道这些人是怎么过河来的。”那士兵回答。
“难道是前天晚上?”程亦风沉吟,“他们实际是两面进攻?严大侠和端木姑娘只知道他们要从莲花矶偷袭,但他们还有另外一路人马,从下游的什么地方偷偷渡过河来……”话才说道这里,他忽然好像咬了舌头似的打住了:樾寇偷偷渡河,携带火油火药,炸毁揽江城防,楚军无法抵挡……这不就是揽江县城里流传的谣言吗?
白羽音也意识到这一巧合:“怎么和城里谣言说的这么像?这也太巧了吧……还没发生的事,怎么都传得有鼻子有眼的?啊,我知道了,必然是樾国细作打算等他们偷袭成功了才开始在城里制造混乱,不过传递消息的时候大家没联络上,结果在城里的先传了谣言,这边偷袭的还没动手!”
会是这样吗?程亦风和冷千山互望一眼:其实,对于敌人来说,里应外合,既攻击前方要塞,又扰乱后方秩序,哪里还需要讲究谣言是否合理?他们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现在也管不了这么多!迎敌要紧!”冷千山道,“程大人,我会率部死守,不过,也不知能坚持多久,请你速速回揽江城里去,带百姓撤离。”
程亦风怔了怔:撤离?这是说揽江真的守不住?
“揽江城防毁坏至斯,就算今日挡住樾寇,明日不一定挡得住。”冷千山道,“为今之计,只有放弃揽江——我们在此拖个一时片刻,大人去疏散百姓,留下一座空城,再和樾寇做进一步的周旋。大人还记得吗?之前咱们曾商量过,利用揽江周围的山林,摆个口袋阵。如果樾寇当真突破了大青河的防线,就把他们困死在揽江。”
不错!程亦风记得,揽江西边是沟壑纵横的鹿鸣山余脉,东边是起伏的丘陵和星罗棋布的湖泊,南边则是怪石嶙峋古木参天的峡谷。这是一个天然的包围圈,只要军队藏身其中,敌人寸步难行。
眼下只有寄望于此!他当即丢下笔:“我这就回去——今夜必定将百姓、粮草都撤出县城——不过我会在县城里等着将军的消息。”
冷千山点点头:“我让严大侠跟大人一起回去,也带上修城的民夫们——日后在山林中和敌人周旋,多一个人就多一分胜算。”
事情便这样很快定了下来。前来的帮助修理城防的一共有三千名民夫,樾军偷袭时有一百余人不幸遇难,其余但凡能走得动的,都跟着程亦风回县城去。他们中有的人惊魂未定,也有的人义愤填膺,听到身后的厮杀之声,便嚷嚷道:“樾寇欺人太甚,程大人,我们就不应该回去,就该在这里和他们决一死战!”
程亦风只是勉强笑了笑:“以退为进,也可以决一死战。”实际他心中却是一点儿底都没有:揽江虽然只是边陲小城,算上左近的村庄,也有几万人口。今夜真的能把人都撤走吗?
何况他还有一层更深的忧虑——上一次和小莫交谈,这个年轻的细作曾经以那么不屑的语气戳穿了他和冷千山的撤退之计,莫非樾寇已经有所安排?他们故意在县城散播谣言,让百姓惊慌逃窜,岂不正正打乱了有序撤离、游击抗敌的计划吗?念及此,不由冷汗涔涔而下。
白羽音约略猜出他的烦恼,安慰道:“城里现在不是已经有那个吴云组织起民兵来了吗?细作再多,也不过就十几个人——最多几十个吧!只要整个揽江县城的百姓都团结一致,哪怕细作兴风作浪?”
程亦风无法这样乐观,默不作声。
白羽音怕惹他心烦,就不再说话了,静静打马前行。
由于民夫众多,都是徒步行走,大队人马行进的速度非常缓慢,差不多到了黄昏时分,才终于来到了县城附近的小山丘。程亦风和严八姐商议,先让大家就地休息,顺便分配进城之后需要完成的各项任务——谁人负责搬运粮食,谁人负责维持秩序,等等。民夫们此时大都明白,生死存亡,在此一举,倘若他们临阵脱逃,他们家中的妻儿老小就少了一分保护,唯有紧紧抱成一团,才可能度过难关。因此,大家对于程亦风和严八姐的安排都只是听从,并无异议。
大伙儿赶了几个时辰的路,已经又饿又渴。不过因为行得匆忙,身边并没有带清水干粮,唯有派几个人去溪边取水,好让大伙儿润润嗓子,能一鼓作气翻过山去,进城打点撤退的事宜。白羽音为了亲手捧一瓢清水给程亦风,也跟着众民夫往小溪去。
其时暮色已经沉了,初夏的树林里到处都是绊脚的树根和藤蔓。大伙儿视野模糊,都摸索着踉踉跄跄前进。白羽音倚仗着自己有些武功,脚步飞快地行走最前面,但还是冷不防被绊倒了。她低低地咒骂了一句,撑起身来,忽然觉得手触着一件奇特的事物,再摸了一摸,不由吓得跳了起来:妈呀,这不是人头吗!
她的惊呼声引来了旁人的注意。七八个民夫围了上来。大家借着昏暗的光线看了看,地上乃是一具男人的尸体,还未完全僵硬,想是死了不久。“被蛇咬了吧?”有人猜。但是才说出口,忽然又见到不远处还有几个倒在地上的人。壮着胆子上前试试,也都没气了。“莫非遇到了土匪?”大伙儿心里都一阵发寒,不敢再往前走了,齐齐退后。此时便发现,他们的来路上也横七竖八倒毙着许多人,只是方才大家急着前进,并未注意罢了。
这可把一众人都吓破了胆,哇哇叫着往回跑。白羽音更是把自己苦心经营的什么“巾帼英雄”“贤良淑德”的形象全抛开了,没命地奔回众人休息的地方,上气不接下气地抓着严八姐道:“那边……那边好多死人!”
严八姐就和程亦风都是一惊。待其他去打水的民夫也回来了,略问了情况,就点地火把来,由严八姐带着几个胆子大的,去瞧个究竟。这一看不要紧,一共在林子里发现了七十多具尸首,大多死于利器致命之伤。
“会不会是……今天从城里逃难出来的,遇到了强盗?”白羽音猜测。想起自己的手摸到死人脸就觉得恶心。
“不像。”严八姐摇头,“尸体全都是男子,有老有少,若是逃难,应该男女老幼都有才是。我看或许是莲花矶逃回来的民夫。可能在这里……在这里遭遇了樾国细作……或许樾国细作就混在他们中间。”
“只是在这里猜测也于事无补。”程亦风道,“看来这附近不安全,咱们还是赶紧启程回县城里去。”
民夫们听说有人被杀,哪儿还敢多逗留,全都起身拼命赶路。使出来吃奶的力气,终于在天色全黑的时候翻过山坡去,来到了揽江城下。只不过城门已经关闭了,他们就齐声高叫:“快开门,程大人回来了!”
可是半晌也不见有人来应。民夫们忍不住骂道:“这些守城的士兵难道睡着了吗?樾寇就要打来了,他们倒睡得跟猪似的!”
程亦风担心城里出了什么事,或许城门卫兵赶去帮忙了,才离开岗位。“严大侠,你武功高强,可否纵上城去瞧瞧?”他问。
这还难不倒严八姐,点点头,便提了一口气,飞身扑上城墙去,借着那不过两指来阔的砖缝儿,“蹭蹭蹭”,眨眼的功夫就上来城头。
然而偏偏就在这个时候,城垛后面“哗”地闪过一幅黑影来,好像一只巨大的秃鹰朝严八姐扑下。严八姐不防备,骤然失了重心,翻身跌下城去。不过,好在他轻功了得,在空中打了个筋斗,稳稳落地。
此时再抬头望城上,方看清之前扑过来的乃是一面大旗。有人将旗子抖了抖,插稳在城上。接着又将城上的火把一一点着。夜空被照亮了半边,大家也能看分明那面旗帜了。程亦风不由浑身的血液都凝固——比夜幕还要黑沉的底色,上面一只凶猛的金狮,风中猎猎,好像随时要扑下来将人撕个粉碎。这不是玉旈云的大旗吗?樾军已经占领揽江城了?怎么可能!
来自揽江的民夫们,之前时常去大青河边眺望对岸樾军的舰船,当然也见过玉旈云的旗帜。不禁吓得傻了眼。唯白羽音懵懵懂懂,还问:“出什么事了?”
“哈哈哈哈!”城上传来一阵笑声,一条人影蹿上城垛,抱着两臂俯瞰下面的众人。这人高大挺拔,面目却有几分邪魅之气,在变幻不定的光影里,显得十分怕人。
“咦?”白羽音眯着眼睛看了看,“这不是吴云吗?喂,吴大侠,你搞什么鬼?还不快开门放我们进去?”
吴云?这就是白羽音所说来自虎威镳局,像崔抱月一样忠心报国的吴云?在官仓门口号召大家同心抗击樾寇,要组织民兵的,也是此人?程亦风真是痛心疾首——白羽音年少无知,难道官仓守卫的士兵也没有一个认出此人来吗?这不就是自称藤原华的那个凶徒吗?果然是樾国细作!
“程大人有礼啦!”城上的人嘻嘻笑道,“你们这是叫门吗?不好意思,这座城已经被樾国内亲王殿下占领了。你们若是向她投降,我自然会考虑放你们进来。要不然,就只能让你们在外面等着内亲王大军杀到了。”
一时又气又急,程亦风无法应答。
白羽音才也明白自己被人愚弄了,火冒三丈:“原来是玉旈云的走狗!看本郡主砍下你的狗头来!”说着,从腰间抽出一把软剑,也学着严八姐的样子,踩着城砖的缝隙向城头攀登。
可是才攀了几尺,就被严八姐抓住后领拽了下来:“郡主,你不是此人的对手。”
“你怎么知道?”白羽音怒冲冲。
“这人是海龙帮的帮主乌昙。”严八姐回答,“我在江阳跟他交过手,武功深不可测。”
“哈哈!”城楼上的乌昙笑道,“多谢夸奖——你和我交过手吗?啊,我知道了,你就是某天潜伏在窗外偷听的小贼?我没能抓到你,可见你的身手也不错——要不要上来跟我大战三百回合?你那手心会发绿光的掌法我很是好奇——是《绿蛛手》么?”
他竟也知道《绿蛛手》!严八姐有些惊讶。不过理会得大局为重,不能受敌人激将。
此刻,城上又传来另一个人的声音:“乌帮主,你既然投入内亲王的麾下,就得改改这些江湖脾气。我等奉内亲王之命占领此城,等候她大军到来。此乃军国大事,可不是你和人切磋武功的时候。”一个青年从城垛后面转了出来,正是小莫。
他的面色依然苍白,但早已不是白羽音先前看到的那副污秽不堪的模样——竟然换上了樾国的军官的服色,朝城下拱拱手,道:“程大人,我本不想在两军阵前与你遭遇,毕竟,你对我还有不杀之恩。不过,战场之上不能有妇人之仁。你是我的敌人,我不能对你手下留情。方才乌大侠也说了——你们只有两条路可以选择,投降,或者是死。”
“我今天早晨真该宰了你!”白羽音气得直跳脚。
小莫却连看也不看她一眼,只是摆摆手,打了个讯号,城上就出现了十几个弓箭手,个个都持着樾国所特有的硬弓,拉满了,利箭在弦,准备将城下的人射成刺猬。
民夫们吓得魂飞魄散,哭爹喊娘地往后退。严八姐也一时有些懵了:敌人居高临下,就算他伸手了得,最多也就只能自保而已。
“怎样?你们是选生路,还是死路?”小莫在城上冷冷地问。
“你放箭试试!”白羽音初生牛犊,这辈子还未曾经历过真正的战争。她所见到的士兵,大多是京城的禁军,个个对她敬而远之。以至于她今日见到全副武装的敌国兵士,也以为对方会被她金枝玉叶的气势给吓住。是以,并不退后,反而踏前一步,道:“我乃堂堂楚国郡主,你们敢动我一根寒毛,康王府跟你们没完没了。”
“哈哈哈哈!”城上的小莫仰天狂笑,“楚国郡主关我何事?我们渡过大青河,就是为了要一统天下。今日慢说是区区一个郡主来到,就算是楚国皇帝亲自来了,又如何?若是不归顺,当然只有死路一条——你们翻山而来,没有见到山里那些尸首吗?那就是不肯归顺的下场。”
是樾寇的所为!程亦风虽然不该讶异,但还是心惊:他始终相信小莫有一丝良知,对曾经把他当作兄弟的楚国人尚有难以割舍的情谊,没想到,他是如此冷血!
“你们这群禽兽!”白羽音气得直发抖。
小莫却再不理她了,只望着程亦风:“程大人,你曾经劝我归降,那时我也曾劝你弃暗投明,可是你说我是你的阶下囚,没资格说那样的话。如今你我易地而处,我总有资格了吧?你在楚国的政绩,内亲王十分欣赏。她向来唯才是用,只要你愿意效忠大樾国,内亲王一定让你一展所长。届时,我大樾国一统天下,你岂不是可以让新法造福更多的百姓吗?”
小莫竟会用这样管腔十足的语气和自己说话,程亦风感到又好气,又好笑:是因为这孩子穿上了那身樾国的军装吗?他毕竟是樾国的三等侍卫——那是个正五品的官呢!论品级,还高过程亦风这七品县令!或许,是因为他终于穿上了敌军的盔甲,所以程亦风心目中那个憨厚无邪的少年人便彻底消失了吧?
这都是自找的!程亦风想:论远的,他不听公孙天成的劝告。论近的,冷千山让萧荣来把小莫带走的时候,他又拦下来。妇人之仁。小莫说,战场之上不能有妇人之仁。他程亦风就是有太多妇人之仁了吧?
“大人是想要考虑考虑么?”小莫见他不答话,“我自然可以给你些时间——不过,我能等,形势却不会等。我国大军跨过大青河,揽江大营即刻就会拿下。到时大军杀到,刀剑无眼,我可就保不了大人的平安了。”
“我不需要考虑。”程亦风掸了掸袖子,“我早也跟你说过,你不怕死,我也不怕死。但是要我叛国投降,我万万做不到。”
“不要说的那么绝对。”小莫笑,又挥挥手,让弓箭手们暂时退下去,“现在冷千山还在揽江大营做垂死挣扎,我还可以给你些时间想清楚——你要知道,你们不投降,不仅仅是你一个人要死,那些民夫们也活不了。况且你们还抓了刘子飞将军,不知他现在是生是死?这次战斗,他的部众应该是打先锋的,主帅遭受如此侮辱,部下非得把揽江城杀个鸡犬不留,才能报仇雪恨。”
听到这话,民夫们愈加哭天抢地起来。程亦风也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如果是因为他要保持为人臣子的气节而令揽江被屠城,那他岂不是满手鲜血?此刻,难道失败已城定局?
“大人,咱们投降吧——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呀!”民夫们劝他。
“住口!”严八姐怒道,“我们这里有将近三千人,难道还斗不过城里的樾寇?”
“你又不知道城里有多少樾寇。”民夫们道,“我们只有三千人,手无寸铁。樾寇既然占领了揽江,说不定有三万人!”
“三万人?从哪里冒出来的?”严八姐问,“三万兵士得要多少舰船装载?渡河时会不被发现?就算趁着夜色过了河,要走到揽江来,三万人的队伍排列起来得有多长?难道附近的村民不会看到吗?”
“这我们怎么知道?”民夫道,“城里也有不少官兵,竟然能让樾寇把整个城都占了去,可见樾寇比官兵多得多!”
是啊,这也是程亦风觉得蹊跷之处:按照白羽音的说法,她离开揽江县城的时候,百姓还只是慌张逃窜。才过了几个时辰,县城已然易主!如果说揽江大营还有一番激烈的血战,县城这里连战斗的痕迹都没有,看起来几乎是兵不血刃就被樾寇拿下——他们是怎么做到的?从哪里进军?难道他们会飞天遁地吗?
他抬头看看城上,想找寻一丝线索,只是,小莫、乌昙和众士兵都已经隐到城垛后面去了,只有火把熊熊燃烧,照着那面耀武扬威的大旗。凶猛的金狮,仿佛带着一丝轻蔑的笑容——但又显得有一丝凄冷寂寥。
程亦风的心中便猛地一动:会不会是虚张声势?是空城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