辞放任他们挥,吩咐宫女内侍伺候好,能记多少笔记记多少,然后转头面对文科教授。当其冲要言的自然是身份最高的宋玉,谁让他老婆得了泰阳郡主的封号。刚才皇后面对老教授们的宽容和对人才的尊重让他有了点冲动,也想帮自己的学生一把。
“音律书画乃怡情之作,谈不上基础,然臣以为其中还是有许多也需要用到术数的地方。”看皇后点头表示赞同,宋玉更有信心,“所以若将术数独立到其他学府,恐会影响臣等的学生修习。”
“不必担心,跨校一样可以选修,收费按所选科目来计。”整理排课收取学费,一下子就能多出许多勤工俭学的岗位,两全其美。
“那与如今都在一校有何不同?”问话的是医科是李东璧,他是祖传太医世家,也是最早自加入铁梅寺修习的御医之一,出仕之前曾游历大虞,不是坐井观天的风格。
“一是为了方便管理,二来主要是建实验室。当然,最重要的是学技与学理之人分开,前者必要负担生计,后者多为富足之家的学子……”
说白了,保护穷人自尊心,让他们边学边有小钱可赚,攒够钱了再回过头继续读也不是不行,现在上学没有年龄限制。这个理由是众人之前没想到的,一时讷言。这样考虑,分校确实有道理,很多人本就奔着学吃饭手艺而来,自然对究其根底没兴趣。
李东璧主动出言赞许,“娘娘思虑周全,下官佩服。”
“李大夫过奖,关于医科,还有男女分区一事,不知你怎么看?”
宋玉失去继续说话的机会,有些扼腕,不过想着可以让妻子帮忙递话,又坦然了。
“老夫觉得荒谬之极。女护士难道不需要照看男病人?”医馆里的婆子本就是为了照顾病人才招的,这会学校里要分开,讲的还是一样内容,简直浪费。李大夫非常不屑于这种‘男女大防’,命都快没了,防个p啊!
“那护理课只能招已婚女子了。”顾辞比他更无奈,可没办法啊,若男女一同上课,铁定不会有女孩报名,来了还有可能害人家嫁不出去。现在各地医馆都招已婚妇人,可是来上学的却是小姑娘为多,真是闹不明白。
“也行!反正小姑娘来学,只为求个善名,以后也不会去医馆做活,招已婚的拉道帘子完事。”李东璧居然很赞同。
居然是这种情况!来镀金而已?那就算了。这种人扔专门的女子学院去,保证从收费到科目都高大上!
“您看,以后医科学生学满三个月后,每五日去医馆干一天活如何?”
“这个主意好!”
“另外我打算动一下太医院,用轮值制度,不当值的都去医馆坐堂,您看如何?”反正宫里有师父和艺青,顾辞觉得御医没什么用处,太医院的人不拿去使唤太浪费了。
李东璧只是普通御医,做不得主,但可以帮忙把消息透出去,作为皇家医馆北京分馆的馆长,那些因他直言不讳而不喜的同事们,以后可能得看他脸色过日子了。
李东璧咧嘴一乐,笑纳了。
农桑科的王伯善跟着表示学生可以五天下地一日学习,托皇后的福,现在试验田越来越大,物种越来越丰富,尤其是他们最新的‘大棚’课题,如果成功,在东北黑土地上推广,定然会让东北成为千里粮仓。他是庆丰司的掌司,家中也是粮商出身,这方面敏感度相当到位。
顾辞觉得把学生当农民用,有些不合适,遂提议,“本宫觉得学此科的目的在于每日定时记录试验数据,不知王掌司怎么想?”
“说到这个试验方法,我门下学生徐光岐总结了一套方法,比之太傅大人所用更完备,用之颇为得力。”讲到得意弟子,他的话就开始多了,“他本是刺桐人,与一位佛,波秋歌人学了语言,现在跟一位景教的传教士研究他们的学科著作,想试着翻译出来……”
“我一会就让鸿胪寺的通译去帮他,另外,译文和原文对照的著作也会尽快刻印,图书馆和学校了优先供应。”顾辞一激动,连高冷范标配的‘本宫’都不记得说了。
“谢娘娘!”王掌司心满意足闭嘴了。
不过顾辞锲而不舍,“我对农桑科的期望是‘嫁接’、‘杂交’和‘农药’,优先粮食,需要什么资源可随时上报。”
“娘娘英明!”喜出望外的王掌司咧着嘴在记笔记。
其他人听闻这个好消息一样高兴,能互通有无是科学狂人们的梦想,何况‘天子失官,学在四夷’,有些技术和传承可能是断在了改朝换代上,外夷若学了去,他们再学回来,教学相长,没什么不好意思。
教律法科的傅宪是潘季印的继任者,他一边参与武尚书的修律之事,一边授课,很是辛苦,推荐了律例司的侍郎陶安敬为教师,所以今日两人一起来了。他们对分校没什么意见,专业性太强,哪怕独立为一个小学院都可以。顾辞对他们却很关注,提了两个意见,一是律法方面分断案和勘验两种人才,说白了就是通判和仵作,但后者地位低下,这方面能否和医科合作?她觉得医科的人肯定愿意,在这个时代,有机会解剖人体多么难得啊!看李东璧那眼睛亮得都绿了。第二个就是‘案例教学’,时人普遍觉得律法比之四书还深奥,大6法系出了名的晦涩拗口,那不如让学生们参与搜罗和编辑案例,既可用于普法宣传,又能直观学习。
这个方法让其他科目也颇受启。文科这边就剩下财经科,教授是谢廉,不用多说。顾辞回过头又找了几位理工科教授开始划拉,“除术数外,还有哪门可作为基础学科?”
田老头和萧九刚才争论的就是这个,他们觉得铁、木是器械、建筑、锻造、冶金等专业的基础,但以原料分别为科又嫌太细,合一处太繁杂。其他人参与讨论,出谋献策,不亦乐乎。
顾辞赶紧打断他们,控制会议时间,直接下结论,“依我愚见,‘数’乃计算之根,不如改‘术数’为‘数学’。铁、媒、金、木都是物,叫‘物理’如何?然物料在水、火,甚至人力下才有不同变化,才分为冶金、机械,就称‘化学’吧。”
众人细品,点头俱赞。
“‘术数之学’、‘变化之学’、‘格物之理’,”王恂赞她,“娘娘真是深谙‘文统’之要义!”
“文统?”顾辞暗地吐槽一句:搬几个简单的名词跟文学素养有毛关系……
“始皇帝一统天下度量衡,‘书同文、车同轨’,后人皆从秦制。定太祖开科举,累世无人不晓‘八比文’。科目之名虽小,却是让日后的东海、西域、南洋、北漠皆尊此制,实乃‘大一统’之基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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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袁懿带着她的笔记,和其他人一起回来继续议事,顾辞都还有些心不在焉。
她的一个无心之举,就会让大半个亚洲都不得不接受这样的科学教育体系设定,而且这些士大夫们比她这个受过严格现代教育的人,对这种科技话语权的敏感性更高,实在太让人意外了!
若是文化艺术方面追求‘大一统’,她觉得习以为常,‘独尊儒术’什么的例子比比皆是。但对于科学体系的构建也如此高瞻远瞩,就很出人意料。不老有现代人批评中国古代是‘华夏无科学,儒家轻本质’么,这些士大夫和工匠显然继承了汉文化里喜欢对哲学、理念进行深度挖掘的习惯,把追求形而上学之‘道’的执拗劲,用在对万物本源和技术原理的探索上,怎么会是没有科学精神之人?所以这次的分校才让他们欣喜若狂,觉得是高端系统的科学研究脱离了工匠技艺层面,成为一门独立学说,就等于朝廷和历史会承认他们是开宗立派的奠基人,堪比孔孟一代宗师,正是对他们‘求道’之心的肯定。
不过反过来想想,从她做通用螺丝开始,就在技术手段和试验方法上给了工造局的匠师们足够的启迪,以中国人善于总结规律,加以提炼、复制的能力,会得到这样的结果也是顺理成章。看来她完全可以把记忆中的各科内容假托太宗的名义写出来,让这些科技人才消化吸收,说不定这辈子有机会坐上热气球呢!
她正暗爽于点燃科技之光的yy中,忽然掌心被捏了一下,立刻抬头对老公甜甜一笑,再扫一眼其他人,都在奋笔疾书,和她一样是木板夹纸,用炭笔一页一页地写。自从在福船航时大家看到皇后如此使用,这套文具几乎一夜之间红遍了全国,皇家书局的炭笔卖得比湖笔好得多,各地义塾蒙学也把这个作为标配,方便又便宜。
袁懿悄声和她说,“顾郡马担心鸿都的花销太大,会被攻讦‘形而下者谓之器’,我让教授们先大概写个实验室要求,好划地方。”
“杂学是为强兵利器而用,皇家产业本就有专款拨给他们,只要不额,有什么好说道的。”有了贸易公司,怎么可能缺钱,“还不如让他们报课题,先看看有没有能合并的项目,到时候也不用抢人了。”
下面人立刻翻页,写得更起劲了。
宋玉没什么好动笔,踌躇着是不是趁机提一句自己学生的事。袁懿看出来他有话说,召他上前。
“臣有一门生,精通音律术算,天纵奇才,笃学谦敏……”
“身份有何问题?”袁懿直接打断他的话。
宋玉抬头瞟一眼皇后,看她很专注地在听,豁出去说,“他乃前任信武伯朱家遗孤留下的独子……”
若是从前,袁懿不会觉得如何,但知道高宗和淳仪有一腿,就不能不多心了。不过看着小丫头缱绻缠绵的眼睛,终于决定轻轻放过,“无妨,若真有才,就好生栽培。”
顾辞感激地看着愈沉稳威严但还是很温柔的老公,开始给宋玉布置任务,“宋郡马不妨多排演些歌颂军士的戏,穆桂英什么的。还有这么多附属国和新族群,不一定有文字,去采风记谱,把他们的东西保存下来。再弄点新乐器,过年好好乐一乐。”
宋玉一边点头一边提笔记下,如释重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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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后袁懿还是派人去查了这个叫朱堉的人,他的确是淳仪丈夫朱驸马之子,但母亲是个善音律的伎子,和朱驸马一夜风流,怀了孕喝了几次药没打下来,自赎躲去乡下。儿子的脑子出了问题,她辛苦拉扯大,后来听说朱家没了,更不敢声张。儿子成人后,娶了个农家女,有了朱堉的出生。完成任务的媳妇和儿子一起染上时疫病死,伎子决定怎么也要让孙子好好过下去,把自己会的吹拉弹唱都教给他。
祖母撒手人寰后,朱堉略有薄产,老实读书中了举,到京城碰运气却落榜了。好在当时鸿都已开,他干脆去报名,做了宋玉的弟子。
顾辞听完这事,和袁懿一样松了口气——幸亏和淳仪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