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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炎帝东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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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自从太阳里有了金乌,祭坛上有了蛇神,男人的地位已大幅度提高,为什么还要高高地竖起图腾柱?

    也不完全是贪得无厌,得寸进尺。族群的扩大,恐怕是重要原因。纯自然形成的原始群非常弱小,因此是点。变成氏族就已壮大,因此是面。氏族壮大以后,便分门别户,裂变为多个氏族。这些藕断丝连的氏族,再加上周边相邻相近的七零八落,联合起来就是部落,也就是片。

    连成一片的部落,人更多,地更广,事务更繁忙,关系更复杂。氏族成员都是血亲,部落则还要加上姻亲。七大姑八大姨,老丈人小舅子,妯娌连襟,旧友新朋拢在一起,当然需要凝聚力,需要总指挥,需要顶梁柱。非如此,不能将这些一盘散沙的大小氏族拧成一股绳,来发展生产力,提高战斗力,共同对付野兽和敌人。

    图腾是必需的,问题只在是什么。

    核心也是必需的,问题只在谁来当。

    牧羊鞭与指挥刀

    坚强有力的领导核心,必须是男人,也只能是男人。

    男人是雄性的动物,也是野心的动物。男权的确立,今天看来也许不对,但在当时却势在必行。沧海横流危机四伏之时,族群需要的不是温柔敦厚,而是铁腕、铁血和铁面。因此,新生的部落不但需要雄心勃勃的男人来当核心,还需要强壮有力的动物来做图腾。

    比如牛。

    生猛的牛,尤其是公牛和野牛,无疑比温顺的羊更有战斗力。事实上,炎帝能够成为华夏民族的始祖之一,就因为他们在当时便出类拔萃,比其他部落更有进取心。唯其如此,他们才会从西部出走,就像当年猿群中走出森林的那一支。也许,羊曾做过他们的图腾。也许,留在西部的其他羌人部落仍然会以羊为图腾。但远走他乡的这些改革者,却必须彻底告别过去,并更换旗号。[14]

    当然,他们不会想到,这种更换竟是划时代的。

    中华民族的史前史,经历了三个历史阶段:氏族、部落、国家的诞生。表现为文化模式,则分别是生殖崇拜、图腾崇拜和祖宗崇拜。祖宗崇拜是图腾崇拜的顺延,我们以后再说;图腾崇拜则是生殖崇拜的革命,是此刻的事情。它很可能就发生在姜人东迁的途中。牛替代羊,则意味着革命成功。

    这就不是简单的迁徙。其意义,并不亚于中国工农红军的二万五千里长征。

    生殖变成图腾,怎么就是革命呢?

    首先,生殖崇拜男女平等,甚至女先男后;图腾却只崇拜男性,男尊女卑。其次,生殖崇拜百花齐放,鱼、蛙、月亮,鸟、蛇、太阳,可以同时崇拜,并行不悖。图腾崇拜却要求定于一尊,每个部落都只有一个图腾,而且它们迟早要归于一统,就像上下埃及兼并以后的神鹰荷鲁斯。

    更重要的是,生殖崇拜代表氏族时代,图腾崇拜代表部落时代。氏族的首长是族长,部落的首长是酋长。族长是劳动者,手里拿的是牧羊鞭;酋长是领导者,手里拿的是指挥刀。牧羊鞭变成了指挥刀,这难道还不是革命?

    现在已经很难确知,在那革命的紧要关头都发生了一些什么事情。也许,一切都是静悄悄的,更没建立档案。唯其如此,留给历史的才会是一片扑朔迷离。

    比方说,蛇、羊、牛,究竟是生殖崇拜的象征,还是图腾崇拜的对象?都是,又都不是。蛇,如果在历史的演变中不曾成为图腾,就不会变成龙。牛,如果不曾是生殖崇拜的象征,也不会变成图腾。可见同一事物在不同时期有不同身份,如果混为一谈,那不是历史的错。

    何况线索也很清晰,那就是先有女性生殖崇拜,后有男性生殖崇拜,然后变成图腾崇拜。因此姜人和羌族的羊,就必须一变再变。起先是牧羊女,这就是姜。然后是牧羊人,这就是羌。下一步,应该是变成牧羊犬,就像畲族和瑶族的盘瓠;或者牧羊神,就像古希腊的潘。可惜,这一环节遗失了证据。结果,便跳跃式地直接变成了牛。

    作为牧羊女的子孙,羌或姜来到了历史的岔路口。他们一部分留在西部,成为羌族;另一部分则来到中原,成为炎帝族。炎帝族带来了自己的西戎文化,也融合了中原的本土文化,包括伏羲族传入中原的东夷文化或南蛮文化。

    也就在那时,伏羲交出了接力棒。

    部落的时代开始了。牛首人身的炎帝为它揭幕剪彩,牛图腾的旗帜高高飘扬。

    弹指一挥间,换了人间。

    蛇的第二次出场

    事情已经清楚,羊女变羌人,是革命的关键时刻。

    我们不知道,在那微妙敏感的弹指之间,是女人主动让贤,还是男人强势夺权。如果是后者,那么,蛇在其中一定起了很坏的作用。

    蛇是一个狡猾的家伙,它潜伏了很久。

    实际上,蛇也是二次出场。第一次是在夏娃的时代,把生殖变成了性。那时的它,是性感而坦诚的,也是背了黑锅的无名英雄。功成之后,蛇退隐,蛙上台。蛙或女娲又把性变成生殖,并发明了生殖崇拜。生殖变成性,动物就变成了人。生殖崇拜诞生,自然就变成了文化。

    人类的两次前进,蛇和蛙都功不可没。

    因此,按照轮流坐庄的原则,蛇当然要再次登台。只不过谁都没有想到,性感而坦诚的蛇竟会变得邪恶、狡猾和贪婪。它在历史的舞台上,居然一坐就是几千年。

    更让人想不到的是,蛇的重新上台,动机和目的已不是让女人快活,而是要自己快活。人们当然也想不到,蛇刚一上台就恩将仇报,翻脸不认人。它不但独霸了天下,还利用手中的公权力,私下里把女娲变成了蛇。

    这可堪称用心险恶。

    然而冒充医生的蛇,做完手术后就悄悄地擦掉了所有的指纹,销毁作案工具,迅速撤离现场。自己也改头换面变成了牛,满脸的无辜。结果,“女娲是蛇”的弥天大谎,便哄骗了众多的书呆子和老实人。

    可惜蛇再狡猾,也想不到它的同案犯会留下证据。这个同案犯就是鸟,证据则是一系列的“鸟啄鱼”或“鸟衔鱼”图案。这种图案,直到明代的砖刻上都有。这些蛛丝马迹雄辩地证明了,蛇吞蛙,鸟食鱼,不但在自然界屡见不鲜,在人类历史上也曾是惊人的一幕。[15]

    蛇,为什么能得逞?

    根本原因在于经济。在母系氏族社会的后期,其实已有财产的权属。虽然那时还是“夫从妻居”,但如果分手,男人可以带着劳动工具、牲畜和粮食一走了之,女人则只能留着她的锅碗瓢盆,坐守空巢,招降纳叛。

    这事不能以今度古。那会儿可没什么房地产,男人拥有的要值钱得多。比如牲畜,可以吃也可以用,是生活资料也是劳动工具。何况到了后来,男人还有了新的“牲畜”。这就是奴隶,是男人猎获的战俘。而且这些最廉价的劳动力正如恩格斯所说,还跟牲畜一样是很容易繁殖的。

    这时的男人真是咸鱼翻身今非昔比。他既是资本家,又是统治者,还是当家人,钱包鼓鼓,如狼似虎。

    财大必然气粗。创出产业的男人再也无法容忍血缘按照母系计算。因为那意味着自己挣下家当跟亲生儿子一点关系都没有,丈母娘和小姨子倒有份,甚至会划到另一个男人孩子的账上。要知道,那时的女人是可以有许多性伙伴的。

    因此,这种制度必须废除。

    事实上它也被废除了。这虽然是人类经历过的最激进的革命之一,但当真做起来却比现在房产过户或者银行转账还要简单。它简单到只需要做一个决议:从今往后,子女的归属由父亲的身份决定,与母亲属于哪个氏族无关。

    然而女人却从此失去了财产权,包括所有权、支配权和继承权。与此同时,她们也丧失了政治权,包括参政权、议政权、执政权、选举权和被选举权。这些政治权利,即便在古希腊的民主时期,女人也是没有的。在旧中国,她们则还要被剥夺祭祀权。这在古代社会,可是最重要的权利。

    没有祭祀权的女人,死都死得不一样。在甘肃临夏秦魏家,考古学家发现了父系氏族时代的古墓。在十余座夫妻合葬墓里,男人都是仰面朝天,大大咧咧;女人都是弯腿侧身,委委屈屈。男尊女卑的意思,一清二楚。

    这才真是死不平等。

    谋杀与强奸

    女人的失败,一半因为无奈,一半因为心软;从母系到父系,从氏族到部落,则既有和平演变,又有血腥镇压。

    这当然都因为蛇。

    蛇,不但是一个狡猾的家伙,也是残忍的家伙。先民们十分怕蛇。平时走路,见面询问“有没有蛇”,都只敢说“有它无”。所以,男性生殖崇拜的最早象征不是蛇,而是比较温柔可爱的鸟,后来又有蜥蜴和龟。可见,起用蛇,本身就意味着邪恶和暴力,一开始恐怕就是阴谋。

    蛇的罪行有两条:谋杀和强奸。

    谋杀的对象,是婚后生的第一个孩子。他必须被杀掉或吃掉,叫“杀首子”。最人道的做法也是扔掉,叫“弃子”。这当然是为了男人的财产,不至于落到某个野种的名下。毕竟,在性自由的原始时代,法定的父亲确实无法知道那小子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那时又没亲子鉴定。

    这种惨无人道的恶俗和陋习,后来当然被彻底废除。但这绝不是哪个男人发了善心,只因女人的贞洁有了保证。事实上,新婚之妻如果是处女,杀掉或者抛弃自己的第一个儿子,就不但没有必要,而且愚蠢透顶。

    吊诡的是,女人守贞却可能是男人强奸的结果。

    这个弯转得实在太大,也只能长话短说。实际上守贞在原始时代,原本是女人的权利,也是权力。权利不是义务,它可以行使,也可以放弃。守贞权也一样。因为爱情,只跟某一个男人做爱,是行使;为了快乐,随便跟任何男人上床,是放弃。无论行使还是放弃,都体现了她的自由与尊严。

    因此,要想女人不是为她自己,而是为了男人,甚至为可能素不相识的未婚男人守贞,就只有剥夺她们的自由,摧毁她们的自尊。强奸,无疑是最直截了当的办法。某些特别恶毒的男人,甚至有可能会选择在月经期强奸。目的,就是要给女性那脆弱的心灵以沉重而致命的打击。

    蛇的狡猾,正在于此;蛇的残忍,也在于此。

    现在已难讲清,以性器为武器,是有意还是无意。但可以肯定,男人一旦决定进攻,女人是打不赢的。从此,守贞不再是女人的权利,而是她的义务。她不但可以守贞,而且必须守。至于男人,却可以继续寻花问柳。后来,还可以公开合法地纳妾,半公开半合法地嫖娼,以及玩弄男童。氏族社会的血色黄昏,揭开了部落时代和男权社会的序幕。

    女人失去了自由,男人获得了霸权,这无疑是女性的失败。而且恩格斯还说,这种失败是世界性和历史性的。

    但,男人也不要高兴得太早。

    男人有男人的问题,这就是“雄性的嫉妒”。它对于“共居生活的群”天然地具有破坏性,更是一个集团可持续发展的大敌。动物没有这个问题,是因为雄性只在交尾期嫉妒,择偶权又在雌性。但此刻的人类社会,却是男人“要什么便有什么,喜欢谁便是谁”,你怎么保证他们不打起来?[16]

    所以,母系的社会可以各得其所,男人的江湖却需要摆平。何况除了得到女人的身体,还有土地的争夺,边境的纠纷,水源的占有,财产的谋取,以及出人头地的欲望。这些都要靠拳头说话,也只有拳头说话才管用。

    更何况,部落酋长手中拿的,还是指挥刀。

    战争一触即发,战争也无法避免。比方说,向蚩尤宣战,跟黄帝火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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