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响,那就不对了。
偏头看看黎华,毕文谦深吸了一口气。
“宁之,既然你是黎华信任的人,我也就不和你客套了。叫我文谦就好。今天我要说一些想法,我不保证一定正确,如果你们觉得合适,就转告给吉天拓郎。”
“说嘛。”黎华坐得端端正正,面露微笑。
“首先嘛,宁之,你是在早稻田读书,那你对于日本自发的文化·大革·命有所听闻吗?”
宁之一愣,迅速点了点头,却又犹豫了一下才开口:“……有所耳闻。”
当然了,早稻田一度被说成是日本左翼的大本营——虽然,上辈子毕文谦并没有去考证过那到底是玩笑还是真相。
只不过,这个话题,对于这个时代的中国人来说,字眼儿上就颇为敏感。
看着黎华一脸不出所料,却又略微忧心的表情,毕文谦继续说道:“毫无疑问,他们失败了。至少,更可怕的是,他们自己认为失败了。吉天拓郎会一个人买醉,就是例子。黎华,回想一下,我们在机场遇到的那个男人,和吉天拓郎差不多的岁数,都大约是4、50年代出生,举手投足都表露着他们接受过良好教育的事实。这样的人,既有对于世界独立的思考,对于二战的历史有比较真实的了解,对于美国对于日本的控制或者说占领,有着切身的感受和耻辱感。”
“就像你给我的那些资料上所写的那样——日本的文化·大革·命的发生,并不是由我们中国领导。相反,它发生得比中国更早,是日本的知识青年,二战结束前出生的那批知识青年为代表的一代人,受过良好教育的一代人自发而生。而导致其发生的外部因素,一个很重要的外部因素——新日美安全条约的签署。”
“在日本,有不少人觉得,二战的错误在于发动了战争,也有不少人觉得,二战的错误是战争没有打赢。虽然是相悖的观点,但在反对美国在自己国家驻军,染指祖国主权的层面上,他们是一致的,所以事情一开始时会有似乎浩大的声势。然而,这些事情,都于事无补——对日本的看管,是二战之后整个世界上的国际秩序的重要一环,没有哪个战胜国会同意放开拴在日本脖子上的狗链子,哪怕会有国家会对只有美国在日本驻军的现状不爽。并且,在冷战的氛围下,日本的文化·大革·命究竟走哪一条道路会受五大流……哦,五大常任理事国的欢迎,不,退一步,哪怕仅仅是承认?很显然,那是不可能周全的事情,这必然涉及到在国际上站队的立场,在五大常任理事国里选边儿,或者骨气一点儿,自起炉灶——哪怕这个自发的运动的初衷根本没有想过这档子事儿,地球却不以他们的意志而转。更关键的是,如我之前和你说过的,日本是一个近代改革非常不彻底,封建残余千丝万缕的国家,哪怕现在看上去生活水平很发达——所谓一度如火如荼的文化·大革·命,其实只是一群知识青年和有政治意图的人的家家酒,以及别人陪他们玩的家家酒——绝大多数日本平民,对于这些事情,基本是不持立场的,就像他们每次选举,手里的选票,都习惯性投给了明治维新前的藩主、大名的家名的后代,起码也是武士阶级的后代,换个有日本味儿的词,华族。即使是今天,仍然如此,议员退休了,就投给议员的儿子,或者女婿什么的——很有中国古代门阀世家的味道。更值得那些知识青年绝望的是——如果他们明白事情的重要性的话——绝大多数平民,觉得这样根深蒂固的封建式的等级社会,是理所当然的。”
“正因为这些原因,日本的文化·大革·命无论是初衷,还是之后逐渐演变的诉求,都不可能成功。”
“当然,这些都不是最大的问题——当那些曾经一腔热血的知识青年,在和警察对峙时,竟然有人因为自己母亲告诉自己,太祖和尼克松握手,而精神崩溃,最终自杀了——从古到今,无论什么国家,什么时代的革·命,都没有过依靠外人而非自己却能真正成功的。或者说,这本身就是日本崇拜强者,跟随大流的传统思维的体现。这种潜意识,在两千年前就喊出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中国人眼里,简直是一个笑话——这些日本知识青年,连中流击水,自力更生的精神品质都不牢固。”
“黎华,你一到日本,就像这做社会调查,仅仅因为我们想在日本的流行音乐体系里赚钱。而那些土生土长的日本人,在凭一腔热血闹革·命之前,有过认真的社会调查吗?他们对而今的日本社会构成,以及成因有过分析吗?如果连这些都不曾系统而踏实地做好过,那么最终只能买醉的结局,也不过只能如鲁迅那样叹一句‘哀其不幸’了。”
由于在场的都是中国人,宁之也是黎华推荐的人,毕文谦也没什么忌讳,侃侃而谈,喷了个爽。
宁之目瞪口呆地望这毕文谦,黎华却探出中指,在办公桌上有节奏地轻轻敲着。
良久,黎华忽然叹了一口气,脸上却泛起了微笑。
“说得挺有道理。不过,你对吉天拓郎说的,是有出路的。而你现在的分析,却是指向不可能的结局,彻底的黑暗。”说着,黎华身子从前倾变为后靠,双手一拍,握在一起,“那么,文谦,说说你在黑暗中察觉的出路?我想,在有这么悲观而冷酷的分析之后的出路,应该会被吉天拓郎这样的人的重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