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会忘记嬴驷对自己的好?只是那被活活埋葬的五万韩军的生命始终令她难以释怀,她也说不清究竟为什么会对这件事耿耿于怀,所有的情绪也唯有在高昌的抚慰下才能得到片刻安宁。
“我看太子仓对公主颇有好感,公主能否试着说动太子仓亲近秦国?”魏黠道。
“大王还没有放弃针对韩国的想法?”
“并非针对韩国,还是为了压制三晋。”魏黠正色道,“魏国已经立亲秦的公子政为太子,将来秦、魏之间可以用嘴说通的事就不用靠打的了,这也是为咱们存续东出的实力。如今太子仓入秦,又和公主交善,如果公主能够劝他不再和秦国敌对,三晋就等于收服其二,接下去也就能好好收拾赵国了。”
嬴驷为了秦国东出奋斗至今,眼见三晋的势力即将不足以于秦国对抗,东出之路就要打通,嬴华不禁为这样的现实而感到高兴。然而正如太子仓对她的情谊,她也不想自己和太子仓之间牵扯太多其他的因素。可魏黠所言在理,一切都是以秦国为落脚点做出的设想,她一个誓言会为秦国拼尽全力之人,怎么可以因为私利而反对这样的提议。
嬴华心中必然纠结,但她仍是感谢魏黠以提议和商量的姿态在她面前提起这件事。嬴华向魏黠拱手道:“夫人的意思,我明白了,我会想办法的。但是太子仓对秦国毕竟敌意颇深,我没有把握可以说服他,如果适得其反,反而是我的罪过了。”
“如果许以秦国利益,这件事由大王出面显然更合适。我今夜这样说,只是提前给公主提醒。有很多事我们都身不由己,像大王将稷儿送去燕国一样,是不得已而为之。”言毕,魏黠向嬴华行礼,道,“我代大王,代秦国,谢过公主了。”
看着魏黠离去的背影,夜间秦宫的宫道上,留下了她身后长长的一道影子。她过去从未这样仔细地注意过魏黠,现今这样望着,才发现当初那个恣意的少女已经在时间的流逝中放下了任性,挫去了尖锐。而她自己也从过去纯粹的向往军旅生涯转变成将之是为生命存在的大部分意义,还有仅存的一些就是高昌了。
当嬴华回神时,高昌已经站在她的身边。他看着满脸愁绪的妻子,如同过去十多年间一样的温柔,问道:“魏夫人说了什么让公主这样为难?”
强国之路何其艰难,她没有站在最高处,已经感觉到这一路以来对身心的折磨。嬴华蓦地抱住高昌,靠在心爱之人怀里,感受着高昌从未吝于给她的温暖,道:“在离开咸阳之前,是否应该去试着劝说太子仓?”
高昌抱着嬴华,低头看着无奈的妻子,道:“此时此刻,你是希望我唤你公主,还是叫你的名字?”
正如同当初芈瑕以圜钱让嬴驷做决定,高昌的这个问题在提出的那一刻也已经在嬴华心里有了答案。她再一次感谢有高昌陪伴的日子,所有的困难都会在他的抚慰和开导下迎刃而解。
高昌以她为自己生命中最大的幸运,而他又何尝不是她此生之大幸?
宫灯下那依偎在一起的两道身影缱绻温存,哪怕是在不知何时已经变大的晚风中,仍是透着丝丝暖意。暗处的魏黠默默看着,从对嬴华的亏欠慢慢转变为为她而高兴——便是如论风雨如何,困境几重,都有高昌在她身边坚定不移,更以她之爱为爱,如此深情,这世上有几人能得?
正在心中感叹,魏黠的手忽然被人握住,她惊讶之余立即转身,殊不知嬴驷已经凑近,两人的鼻尖抵在一处,她的眼前就是他同样柔情万千的眸光。
哪怕沧海深千丈,山岳高万仞,如嬴华有高昌,她亦有嬴驷在身旁。不同的只是在背负了秦国许以他们的责任之后,她和他才能有寻常爱侣的情深义重。但对她而言,既是自己选择的路,不论多艰难,也要接着走下去,不到终点,誓不罢休。
短暂的凝睇之后,魏黠嘴角扬起笑意,道:“你来了怎么不叫我一声?”
“叫了你,怎能知道你这么想我?”他看见了魏黠偷看嬴华和高昌时那羡慕的模样,必然是想起了他才会不自觉露出那样的神情。二人相伴日久,再不是年轻时候会说情话的年纪了,但魏黠这情不自禁流露的眼神,已然胜过千言万语。
魏黠不反驳,被嬴驷拉去怀里也安静地不反抗。听着他的心跳,感受着他的鼻息,就已经是最好的安慰,让她感到无比安全。
“黠儿,谢谢你。”
正因为魏黠知道嬴驷对嬴华的宠爱,不忍心看她在国家大义和私人感情之间为难,所以她才出面向嬴华提出了刚才的请求。
他的王后一直都知道他在想什么,愿意做他的眼,做他的口,也愿意做他手里的刀,代他出面完成他所为难之事。如她说的那样,以他爱秦国的心情来爱这个国家,而追究根本,还是因为她爱身边这个叫嬴驷之人,爱曾将她救出困苦的那个面冷心热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