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后,对方就让主人家留步,独自出去了。
杨明新口上和对方客套了一番,心思早已飞到了旁处。
待到对方走远,杨明新摸出了怀里的帕子,放到袖袋之中,好方便等会儿取来用。
徐云灵正毫无目的地往前慢慢走着。冷不防旁边跑过来一个人,急急忙忙间,碰到了她的手臂。
她本就站得不够稳。这下子晃了晃,差一点就倒在地上。幸好那人动作快,一把拉住她,让她免于摔倒之苦。
“徐姑娘?你怎么在这里?可曾伤到了不曾?”
温厚的男声低沉黯哑,让人听了便觉安心。话语里满是担忧和关心,让人闻之便觉温暖。
徐云灵往日里多被护国公夫人赵氏拘在家里,见过的男子少之又少。往常一腔热情都给了端王爷。如今发现端王根本视她如草芥,心灰意冷下,便觉得他是这世上最为薄情之人。
这般极度颓然的时候,旁人一点点的关切,都显得尤其暖心。
徐云灵抬头看了眼扶着她的人,发现是杨驸马,忙站直了身子想要和他问一声安。
杨明新温和地笑了笑,说道:“自家人何须如此客气?”又紧张地问:“云灵怎么在这里?可是走错了路?”
两人确实是近亲。
明乐长公主是徐云灵的表姐。徐云灵要唤他一声表姐夫。说是自家人,也不为过。
之前徐云灵已经摔到在地,蔺君泓不屑一顾。
如今她不过是差点儿摔倒,根本都没发生什么,杨明新就关心至此。
徐云灵越想越是对比明显,于是愈加颓丧,只得强笑着说道:“我也不知道怎么到这里了。走着走着,就已经到了这儿。”
说到这个,她的心里突然涌出巨大悲凉。而后眼泪再一次不受控制地滑落。
杨明新恋恋不舍地松开了手,从袖袋里拿出帕子来,给她轻轻拭泪。
徐云灵猛地一怔,后退两步避开了他的动作。
“云灵这是怕我?我不过是担心你,所以……”杨明新温和地笑了笑,远远地伸手递出帕子,“你可还有力气自己擦拭?”
行止如君子般落落大方,毫不扭捏。
关心和爱护之意毫不遮掩,溢于言表。
徐云灵顿时觉得愧疚无比,罔顾了他的一番好意。
鬼使神差地,她接过了他的帕子,擦了擦眼睛和脸颊。又把帕子还给了他。
杨明新捏着帕子上湿润的地方,心中无比荡漾。口中正儿八经安慰了她几句,这便转身走了。
离开约莫几丈远的时候,杨明新满怀期望地回过头去看。
谁知徐云灵压根没有看他,已经自顾自离开。
杨明新望着她的背影,眼神愈发晦暗起来。
心思左右摇摆了一会儿,杨明新最终下定决心,往徐云灵那边追去。
徐云灵没料到他会追过来。被唤住的时候,还很是惊讶了下。不过,心情晦涩的时候,有这么个温暖的人在身边跟着,真的是再好不过了。
于是徐云灵也没拒绝他的好意相送,和他一路说笑着往沧海阁行去。
姚先生早已到了,正让杨可晴和元槿练着上一堂课的内容。她则半合着眼帘,细细听着两人指法的不当之处。
听闻侍女说徐姑娘到了,姚先生就朝外面看了眼。
初初瞧见杨明新护送徐云灵过来,姚先生并未有甚反应。
直到她看到杨明新护送徐云灵过来的模样。
——那般小心翼翼、体贴周到,甚至在上台阶的时候还不经意地扶了徐云灵一把。
姚先生眸中闪过厉色,这便坐直了身子,定定地看着屋中前方。
杨明新殷切叮嘱完徐云灵大大小小许多事情离开后,姚先生看了眼他的背影,淡淡开了口。
“徐姑娘需得小心着些,和男子太过亲密,终究不妥。要更为注重体统才是。”
徐云灵这时候只当杨明新是这世上最为体贴周到的男子,听闻姚先生这句话,哪还忍耐得住?
当即和她呛声道:“先生说的好没道理。驸马是我表姐夫。他送我过来,不过是论着两家的情分罢了。先生这般说,倒好似有些把人想得太过不堪了。”
姚先生少时曾有过非常不美好的感情经历。不然也不会到了中年依然孤身一人。
她本是不想让别的女孩儿步了自己的后尘,方才好意提点。
谁曾想被人好一顿数落?
她神色平静地看了眼徐云灵,眸中闪过诸多情绪。最终,一切都化为清冷的静寂。
姚先生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说道:“你去练习吧。”而后,双目微合,再不肯多说一句话。
徐云灵却在心里生出了些叛逆的情绪。
这些人,一个个的都看不得她好。如今有个关心她的出现,这些人就又跳脚开了,恨不得把姐夫赶得远远地。
还当她跟那邹三一样傻,分不清善恶美丑、分不清谁好谁坏么?!
徐云灵暗嗤一声,扬起下巴,自信满满地弹起琴来。
可是,在不经意地往窗外看了眼后,她指尖的琴音顿时乱了起来。
她看到了一个人。
那是端王身边的四卫之一。平日里轻易不现身,也不离开端王四周。偏偏这个时候出现在了这里……
看着正不紧不慢地拨弄着琴弦的元槿,徐云灵心下又酸又疼。明知自己不该嫉妒,却还是忍不住和女孩儿较上了劲儿。
元槿的琴音如流水般平稳顺和,徐云灵便弃了自己上一节课学习的新曲,择了自己会的最为热烈的一曲来和她对抗。
徐云灵指尖动作越来越快,越来越繁复,想要将女孩儿的那份平静强压下去。却在达到了一个最高音时,铮地一声嗡响,指尖琴弦骤然炸开。
居然是断了一根。
徐云灵愣愣地看着断弦,半晌回不过神来。而后求助地望向姚先生。也不开口相求,只咬着唇期盼地望过去。
——上一回邹三的琴坏了,先生可是把她自己的好琴借给了邹三一节课用。
如今她的坏了,先生总不能故作看不见吧?
谁料,姚先生还真的一眼都没看她。
姚先生自顾自问元槿:“听说姑娘得了一把好琴,如今怎地没有拿来?”
元槿实话实说道:“那琴不是凡品,若是练习时候磕着碰着了,可是得不偿失。”
“荒谬。”姚先生轻叱道:“琴本就是多和操琴者磨合,才能达到人琴合一。若镇日里将它束之高阁,不多时,它便会灵性尽失,变成无用朽木一堆了。”
语毕,她给元槿了一些时间,让她把琴赶紧拿来。
元槿尚还记得谢大人亲自抱了琴给她送来的情形。故而她也没唤丫鬟们去拿,而是自己亲自动身往轻烟小筑行去。
耗费了些功夫,元槿好不容易把琴带了过来。
姚先生这才开始上课。
徐云灵本以为姚先生就算不将她自己的琴借出来,最起码,如今元槿两个琴了,至少会将元槿差些的那个琴借给她用。
谁料姚先生提都没提一句。任由徐云灵继续对着那把断弦琴,砰砰砰地弹出不成曲的音调。
这整堂课便在元槿曼妙琴音所成的简单曲目的单调声中,还有杨可晴稚嫩急切的琴音中,还有徐云灵那少了一根弦的诡异琴声中渡过了。
徐云灵早晨窝了一肚子火,上午的习琴课时又是闷了一肚子的气。故而下学的时候,脸色便不太好看。
幸亏又遇到了杨驸马。
杨明新陪她说了一路的话,将她好生送出府去,她的脸色方才稍微和缓了点。
下学之后,繁盛给元槿就带了消息来,说王爷吩咐了,午膳一起用。
元槿并未急着去往用膳的厅堂,而是托繁盛给蔺君泓带了话去,稍晚些再到。
她则匆匆赶回了轻烟小筑。
中午一下学,元槿就先回了院子。
刚踏进院门,一团白绒球就嗷呜一声跳进了她的怀里,在她身上不住地蹭啊蹭,不时地发出低低的呜咽声,好似在倾诉思念一般。
元槿稳稳地抱住它,腾出一只手来在它身上抚了抚。
不错。毛发顺柔了许多。身上也有点小肉肉了。一看就是在转好。
元槿暗松了口气。
这小白绒球,便是曾经瘦骨嶙峋的猫儿闹闹。
这些天来,她每日里都静心照料着小家伙。只是昨儿晚上不在这里,不知道它吃得如何。刚才来府里的时候,因被徐云灵耽搁了许久时间不够了,便直接去了沧海阁,没能回来看看它。而后取琴的时候,也是匆匆而来匆匆而走。
因此,直到这个时候,才算是真正仔细看了看她。
见到它比起昨日来好似又更好了点,元槿这才放心了些。
闹闹刚在她怀里安稳了会儿,脚边又传来阵阵摩擦的轻痒。
原来,腾腾看着闹闹受宠,不乐意了。也颠颠颠地跑了过来求抱抱。
元槿笑着戳了戳它的小鼻子,把它一同搂进了怀里。
一大两小乍一站定,元槿便见院门处有个小脑袋正探头探脑地往这里面直瞟。
小姑娘东张西望了半天,最终,将视线停在了元槿的怀里。而后笑眯了眼,快步跑了过来。
杨可晴也没去管闹闹,径直朝着腾腾伸出了手。
小狗儿看看原主人元槿,又看看在诱惑它的小姑娘杨可晴,最后下定了决心,一头扎进了杨可晴的怀里,死活都不肯出来了。
杨可晴越看小狗儿,越是喜欢。
她早就起了心思,只是一直苦于没有机会说。如今看闹闹也好一些了,元槿有了神采焕然的闹闹陪,杨可晴这才说出了自己的小打算。
“槿姐姐,这个,腾腾,能不能让它跟着我呀?”
元槿没料到她会突然说起这个。颇为诧异,扭头去看她。
杨可晴颇有点局促,掰着小指头颇有些不自在,支支吾吾道:“我知道它是别人送给槿姐姐的。我也不是非要抢走它。我就是想着,它在府里的时候,跟着我吃,跟着我睡。不知道,行不行呢?”
小姑娘说话的时候,低低地垂着头。越到后面,声音越小。到了最后,竟是带了点紧张的颤音。
元槿知道小姑娘这是寂寞了。
虽然她的父亲母亲都在身边,可是,哪一个真正管过她?
每日里陪着她的,不是丫鬟,就是婆子。
如今,她不过是想要个贴心的玩伴罢了。
元槿想了想,问道:“不如我给可晴另选一个小宠物?你喜欢什么动物都可以。我必然能帮你从里面挑出性子最温和的来陪你。”
“我不要。”杨可晴摇摇头,讷讷说道:“我就喜欢腾腾。我知道槿姐姐也喜欢它。可是,我、我……”
“没事。”
元槿看着她小心翼翼的模样,十分心疼,也十分心酸。摸了摸她的小脑袋,笑道:“怎么不行?我还要谢谢可晴,能够帮我照顾一个呢。”
“真的?”杨可晴喜出望外,“槿姐姐真的答应了?”
“那是自然。它们两个在一处,总也闹个不停。如今可算是有机会消停会儿了。”
杨可晴顿时欢天喜地起来。什么也顾不得了,把小脑袋埋进腾腾柔软的白毛里,笑个不停。然后抱住它,一溜烟地跑远了。
元槿看着她欢喜的模样,不禁莞尔。
姚先生是个十分负责的好老师。
她知道邹家有意让元槿参加明年的静雅艺苑的考试,便将她每日的课程安排得满满的。虽然看上去多,但仔细去做的话,每日里还是能有一些闲暇的时间做自己的事情。
元槿也是刻苦。
自打杨可晴有了腾腾陪伴后,来吵着找她玩的时间就少了。
元槿无事的时候便用来看书、练习各种乐器,研习各种棋谱、乐谱。
时日便在忙碌中悄然度过。
这一日,又到了回将军府的时候。
蔺君泓这天太过忙碌,抽不出时间来送元槿回府,就遣了繁武来护送她回去。
因着这次没有丝毫的耽搁,元槿去到邹家的时候恰逢午膳刚过,各房的人都歇息了。
将军府里一片宁静,仆从们来往间都放轻了脚步,唯恐吵到了正在休息的主人们。
元槿遣了人去问,知道老太太也已经午歇了,便准备直接回到青兰苑去。
谁知道还没来得及调转方向,身后就传来了一声轻唤。
她回身去看,便见温和少年正立在墙边凝视着她,唇角挂着轻柔笑意。
“恒哥哥?你怎么在这里?”元槿笑着行了过去,“我还以为你也歇下了。”
“我是特意守在这里等着槿儿的。”
高文恒看着女孩儿,顺手给她将微风吹散的鬓发捋到了耳后。顿了顿,环顾四周,欲言又止。
元槿就把身边的人遣到了三丈之外。
高文恒见四周没了旁人,这才压低声音开了口。
“槿儿,晚香苑那边送来的账,怕是有些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