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景城正在看着地形图,他从来不败的战绩不是全靠一身悍勇之气而来的,而是每一场战事他都有着详细的部署与战略,他从不打无准备之仗。
傅问渔坐在外面的院子里,这是很久很久,久到她都快要忘了时间,没有回来过的城王爷,这地方不再像自己记忆中的那般森严冰冷,院子里的花开得很好,青梅树也开始结着果子,榕树依然成荫,她在树上支着的小案几也在,搁着两杯香茶。
她手里握了一本书,她许久未翻书页,书页上都落了片叶子,方景城见了放下手中的几只军旗,走过来从后环住她手臂:“在想什么?”
“我想去几个地方走走,你陪我吗?”傅问渔轻声道。
“好,想去哪里?”
“国师府,旧傅府。”
在商洛与自己做了一次告别之后,傅问渔想在京中,再去遇一遇当初的自己。
傅家已经凋零得不成样子,这宅子一直没有人住,官员与富绅都不敢要,毕竟这是京中赫赫有名的凶宅,当年传闻,这宅子里所有的人都死于非命,不得好果,里面的冤魂日夜鸣哭不休,走进去都要折一折阳寿。
当年的厚重大门一推便倒,扑腾起满地的灰,傅问渔走进院子,看着四处结满了蛛网的房屋院落,走到自己曾经住过的那一间,望着那张床,自己自己第二次生死劫醒过来时,便是在这里,当年的她,对自己的未来还一无所知,只是一个一心要杀了方景阅与傅家恶人,替自己往世报仇的小小庶女。
当年的自己,永远不能料到后来的人生如此波澜壮阔。
此时回想当初受的那些苦,遇的那些害,竟觉好笑,那时稚嫩的手法天真的仇恨,都不过是他人一手安排的好棋,她身处棋局而不知。
她好像在这里,站在时光的河边,看着往世的自己是如何一点点长大,一点点成熟,一点点走到今日,往事如烟,她满心唏嘘。
而千洄自从回到望京城之后,便一直常居国师府,总是身着沈清让最后留下的那身月牙白的袍子,这袍子在她身上有些不合身,她也不愿意拿去改,她的双手越来越剔透修长如玉节,眼中也越来越有当时沈清让的慈悲怜悯色。
她坐在以前沈清让极爱的那片竹林里,静静地练习着沈清让教给她的各式手诀,每日勤奋,从不辍歇,她说:“以前我总是自以为是,仗着自己聪明就以为自己真的对什么都一学就会,后来才知道,一生万物,只有像师父那样静心守正的人,才能慢慢渗透其中奥妙,我终于明白了这个道理,可是师父却看不见了。”
傅问渔站在竹林中,听她说这番话时,眼眶灼得发疼,千洄再也不像当年那样活泼多话,她越来越沉默,越来越像一个国师,她什么都好的样子,她只是,再也不是千洄了。
“千洄,你真的想做大国师吗?如果你不愿意,不如就这样放弃吧。”傅问渔劝说她,其实做个普通人很好了,肩负那么多使命的人,总是过得太累,大国师这一脉牺牲沈清让已经足够了,何苦让千洄赔进一生?
千洄摇摇头,对傅问渔道:“我最初的时候,想做大国师,是因为我觉得国师一脉的人都是默默无名但却伟大的英雄,他们枯守一生,守天下安稳,后来我看到师父,看到他抛却国师之责,我觉得这挺荒唐的,再后来,我觉得,也没有什么不可以。只可惜,他依然为了国师之责而去了,既然的他一生所为最后一件事,是守天下安稳,我是他唯一的弟子,自当继承他的遗志。”
她说这话时,是淡淡的,静静的,出尘无垢的,傅问渔几乎以为自己看错,这怎会是千洄?
傅问渔蹲下来握住千洄的手,让她看着自己:“千洄,天下我来守,我不会再让身边任何人为了这所谓的天下而牺牲自己,一个沈清让已经足够了,千洄,很快了,我会让这天下从此不再需要国师苦守的。”
千洄眼神微动,反握住傅问渔的手,忍了很久终究说道:“你的劫,一直未完,你知道吗?”
“别说了。”傅问渔笑道,“我知道国师可看天象却不可泄漏天机,不要为了我折阳寿,既然这劫未完,我便去历,去渡,去应,你别告诉我如何避,我从来不逃的。”
千洄眼眶微微发烫,有些清亮的泪水噙在她眼中,她抿抿嘴:“傅小姐啊,国师,其实是这天下最没用的东西,眼睁睁看着一切发生,却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绝望地干看着,无能为力,是我对不起你。”
“你好好活着,就已经很对得起我了,不然,我要怎么跟沈清让交代?”傅问渔轻轻擦去千洄滴下来的泪水,看她眉心隐约浮现一枚朱砂痣,在那处轻轻按了按,笑容在这竹林中都带了淡淡的竹叶香一般:“不要用任何禁术,这不是你们能阻止得了的事情,不要再有任何无谓的牺牲与奉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