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墓中什么也没有,只有一把古琴,傅问渔认得这把琴,这是沈清让留在国师府里的那把七弦琴,初见他时,他便坐在醉骨楼中弹着一首曲子,在一片杀伐血腥气里,他的琴音清雅,冲淡所有的杀机凛凛。
他抬头对自己笑,笑意温柔,眉眼温润。
傅问渔不得不信,沈清让,真的去了。
“他在哪里,总是有尸身留下才是啊。”傅问渔抱着那把古琴,呆滞地坐在一边。
千洄的嗓子干涩,似不会讲话了一般,音调也走形:“师父化璃,至高禁术,不入轮回,灵魂永寂,未有来生,万世不复相见,傅小姐,师父走了,与山水化为一体,消失在世间,什么也留不下的。”
“他走了啊,傅小姐,让他安心去吧,这世上,他唯一放不下的,只有你,不过,你看,你哭得这么伤心,他虽连地下有知都不能,可是总也欣慰的,其实,这样也很好,若是他活着,便还要受情爱之苦的煎熬,去了,也很好。”
她修长如玉的手指抚过傅问渔脸上的泪水,眼中渐渐有了慈悲的神色,这眼神像极了沈清让,总是带着怜悯,怜悯世人之苦,怜悯天下之苦,这眼神看得傅问渔心头发颤,握住千洄的手:“灵魂永寂是什么意思,不入轮回又是什么意思,他便是来生也没有了吗?连投胎转世也不能了吗?”
“对啊,都不能了。”千洄目光微散,无法凝聚一般,“他的灵魂啊,飘散在这世间每一个角落,再也聚不到一起了。”
傅问渔终于明白过来,昨天夜里,她心头突然少了一些的东西是什么,突然涌起的不安是为什么,是沈清让在她心口结下的血咒,终于消失了,随着他的离去,血咒也就失去了作用,那一念可杀傅问渔,一想可控傅问渔的力量消失了。
其实,自他在自己身体里种下这血咒,他从未想过要把自己怎么样,否则他要杀自己,只是一念之间的事的,他又哪里舍得杀傅问渔?
有些麻木地,傅问渔站起来,指尖还滴着血,没有目的与方向地游走,一头白发胡乱地风中搅在一起,扬扬洒洒像极一只白幡,在替沈清让守灵一般。tqR1
她突然觉得自己孤单至极,好像身边的人,都会这样一个接一个的离开,一个接一个的消失,最后天地间,落得她一个人活着,没有终极,没有日月的活着,活到永久,活到天地不老,活到日月同在。
可是这样活着,有什么意义呢?
不死不灭,这不是什么幸事吧,是诅咒,是绝望,是流淌在血液里的宿命,这样活着,好痛苦。
“问渔……”方景城走过来抱住她,在方景城的内心里,他的难过与痛苦不比傅问渔少,与这沈清让大国师,从一开始的互看不顺眼,见面便是一顿吵,都恨不得杀了对方,到后来末族长居,海岛再遇,祈国历难,时间一眨眼滑过那么多,本无半分血缘在的二人,却比兄弟还要信得过。
那年冬夜一杯青梅酒,他谢沈清让替他保护了傅问渔,而后漫长时间里的残暴无情,他除了为傅问渔不惜毁天灭地,也还因为沈清让在这里苦苦支撑,一个人生命里能拿出来予以他人位置的地方就那么多,方景城把绝大部分地方留着傅问渔,总有些地方是留给温琅,留给沈清让这样的兄弟。
所以,他的痛苦,不会比傅问渔少,只是他知道,若此时他也倒下,傅问渔便再无可以依靠的地方。
原以为,只要他回来,这一切都能守得云开见月明,却发现,只不过是更深的绝望与黑暗,他们这些普通凡人在痛苦里垂死挣扎,却始终逃不过天地命运的网。
傅问渔血肉模糊的手抱住方景城的腰,在他胸前低声道:“我没事的,我还好,在没有杀了水南天之前,我不会有事的,是我与水南天一起,让沈清让变成这样,我会杀了水南天,然后……”
“然后你要怎么样?”方景城抬起傅问渔的脸,“你要怎么样!”
“然后我会用尽我所有的方法,用尽我所有可以用的方法,至少,让他能灵魂重聚,可有来生,不管代价是什么,这是我该做的,方景城,你不能拦我。”
“那你就可以不顾我的感受了吗?你若出事,我该怎么办?”
“我不会出事的,我是异人,我是可以……活到天地悠悠,时间尽头的异人,多么强大的异人,多么可怜的异人……”
“问渔……”
“把他好好葬了吧,带千洄回来,她现在,是大国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