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湛蓝,水洗了似的,干干净净一丝云都没有,只有零星飞鸟翱翔穿梭,像是在报喜一般。傍晚都能如此,真是极高的天儿了,可见选得不错。
冯安一身大红喜服,胸口扎着花团,意气风发地坐在马上,朝道两旁百姓笑滋滋地拱手。就要去迎接的娘子无论是出身、容貌、性情,都是百里挑一的人才,一辈子能与这样的女子待在一处,他心里欢喜又得意。新娘子闺名叫李朝云,据说在国公府从上到下,都很是受宠,就看昨儿那发嫁妆的场面,说十里红妆都不为过。得了个好看背景又强的美人,以他无官一身轻的条件来说,简直捡到宝,他越想越笑得合不拢嘴,拱手拱得越发殷勤了。
人生四大喜之一,洞房花烛夜。想想就心热。只希望接了人回来,晚宴那些个亲戚朋友能轻饶他,少灌几杯酒,让他好好看看自己的美娇娘。画卷小像不是没看过,可谁知道真人甚么模样呢。长相须得在新房揭了盖头才能瞧见,但个头一会儿就能看见,可得看看,谁叫他也不能免俗,跟大多数男人一样喜欢纤细高挑有气质的淑女呢。
踢轿后紧接着就背娘子过火盆了,没机会去比量,直到拜堂时他才寻着空档,假意帮看不见路的娘子注意着脚下,他侧过头一瞄,惊得差点没摔着。好家伙,他这未来媳妇也太矮了,都没三块豆腐高。
“夫妻对拜—”
随着一声唱喏,冯安心急地转了半圈身子,终于与那人面对面。这下比量得更直观,未来媳妇似乎才到他大腿根?不,不对,到他腰部?咳,可能还高点,大约是到他胸口处。那也还是矮啊,一低头,他连她后脊梁都看见了。他才十九,还处在长个的时候,加之这两年被管得严,修身养性,身子骨跟雨后春笋似的往上拔高,已经五尺一寸了。这么一比较,那李大姑娘约么才四尺高,比他那脑子不对劲的外甥女纯儿高不了几寸。
冯安暗自撇嘴,有些嫌弃,不过想想未来娘子别的长处,这一点短板也只能心甘情愿地忍了。
母子连心,冯佟氏稳稳当当坐于高堂,心内对这小个子媳妇也是颇有微词,就这身高,将来生出来的孩子不会也是棵矮冬瓜罢。侧首睨了眼两旁站立的人群中那抹瑰丽的身影,啧啧,比那李氏还矮呢,真是堵心。绿莺若有所觉,回望了一眼。冯佟氏今儿一大早被放出来梳妆打扮,自己又没惹到她,她瞪自己干嘛。若是因着不乐意自己来观礼,去找冯元理论,当自己多想来似的。
收回视线,转而看向大厅中央的一对新人,李家女凤冠霞帔层层叠叠,盖头绣着金边,裙摆没过脚面,雍容华贵,喜庆耀眼。绿莺感觉眼珠有些痒,心里有些发涩,这嫁衣怎么就那么红,像树上刚熟的灯笼果,又像似火翻滚的朝霞,堂中匾上围的红绸、凳上铺的喜垫、八仙桌上映的红烛,所有的所有,真好看啊。她就寻思,人这一辈子啊,能有一场婚礼,能穿一回嫁衣,是多么有福气的事啊。
掩饰般地试了试眼角,左右望了望,还好没人注意她。说起来这娇小的李家小姐身条纤柔,举止端方大气,果然家教极好。再看冯安,绿莺与他也有几个月没见了,五官轮廓告别清秀稚嫩,越加成熟,身板也厚实了些,若从前只能将他形容成个瘦弱单薄的浪荡儿,此时绝对可能称得上是一个稳重的青年了。甚至隐约透出了些许熟悉感,他是越来越像冯元了。
这时候就不免下意识望向冯元。他那一身还是她给选的呢,望着眼前杰作,她有些自得和小窃喜。满四十蓄美髯,因着年纪的关系,她总爱将他往年轻了打扮,别人这个年纪大都将衣裳往墨绿、玄、暗灰、深黄色等老气横秋了穿,她却酷爱给他选月白、湛蓝、纯黑等纯色料子裁衣裳。今儿是包红边的墨给直缀,将他衬得风神俊朗、挺拔如松,四十多的人了,哪里能看出来,分明说三十不到也有人信,就连胡须和鬓角的几丝微光,都没增加他的老气,只衬得他更加稳重、威严。还没等她来得及收回视线,那美髯公就仿佛有所察觉,回瞟了过来。两人四目相对,绿莺被抓包,脸上一热,慌乱地垂了头蔫巴巴盯自己脚尖儿。
过了一会儿,将头轻轻抬起,见那人已经没看她了,正朝着那对新人说着过场的场面话,她这才松了口气。奇怪,总说菜吃多了会腻,人看多了会褪色,怎么看他就越来越好看了呢。以前她最讨厌男人蓄胡子,当初那个朱员外胡子乱蓬蓬一把,里面还藏着饭粒,可将她恶心坏了。冯元呢,三撇美髯,初初留起来的时候觉得别扭,跟贴了假胡子似的。现在一瞧,就如画龙点睛神来之笔,不点出那眼睛也知道是龙,可点了,这龙就活了。
绿莺又贪恋地盯了冯元几眼,心里像涌过了一缕温泉水,热乎乎冒着泡,水上还漂着玫瑰花瓣,香甜香甜的。忽然心念一动,她侧过头去跟春巧悄悄咬耳朵:“我问你,你见过的人不少,有没有很俊的?比方说类似潘安卫玠那样的美男子?”
“有呀有呀,姨娘问奴婢这个做甚么?”
绿莺微微堵嘴朝她嘘了声,偷眼扫了下左右两旁满满登登的人,音量放低:“咳,随便问问……我是觉得大少爷已经很好看了,估么着汴京也没谁了罢。”
“不是呀,大少爷只能算是中等偏上。”春巧想了想,扳手指道:“奴婢见的不过是平头百姓,已经很好看啦,听说宫里边更不缺美貌俊俏的人呢,不过咱们没机会去瞧呢。”
“好看是怎么个好看法?你见过的,那些人都甚么模样?”绿莺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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