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哈,绿莺真是气笑了,他以为他是谁,“你以为你想来就能进门?要钱没有,再不走信不信我报官?”
许是知道从她这里要不来钱,再一想到时间不多,更怕这小畜生真让他蹲大狱,李老汉忽然积蓄起全身力气,忍着咳喘,张牙舞爪地朝前奔去,鸡爪一样的手伸向豆儿的小细脖颈,妄图将那金锁扯下来。绿莺反应也算快,将豆儿护到身后,下人也机灵,李老汉还没近身便被人制住动弹不得,如风箱一样嘶哑的嗓子不停谩骂着,“你个小娼妇,下贱地给个糟老头子当小妾,你富贵了就不管亲爹,你早晚被雷劈死,被主母乱棒打死,满身生疮,折寿啊你个小娼妇......”
绿莺离远了站着,下颚绷紧,隐忍地浑身僵硬,她捂着豆儿的耳朵,朝下人使了个眼色,那李老汉便被几人叉着送出了冯府大门。
真的会被劈?会折寿?她今天确实不孝了一回,可她不后悔,即便将来有报应。
“姨娘,那人真的是我外祖父么?”
袖口被牵了牵,绿莺回过神来,这才发现她正领着豆儿,已经往玲珑院走了,也不知何时离开的客厅。淡淡地笑着,大手拉小手,她毫不犹豫地摇头:“不是,豆儿的外祖母外祖父都是极好的人,但他们早就离开人世了,刚才那个只是江湖骗子。”
“哦。”豆儿乖乖点头,却忍不住心里想道:她都两岁了,姨娘却还总当她是去年的一岁小囡囡,其实刚才那些话她也听懂了一些呢。不过既然外祖父是这样坏这样坏的大坏人,那她就当外祖父真的已经去世了罢。
见绿莺脸色不好,豆儿有心想逗她开心,遂摇起了她的袖口,娇憨地嘻嘻笑着:“姨娘,我等不及想吃寿面了,晌午饭就吃罢好不好?”
“不等晚上你爹家来了?不是说跟他一块吃么?”
“不了,我要跟姨娘一块吃,让爹爹晚上自己吃罢。”
绿莺摸摸她的头,被逗笑了:真是个傻孩子,你不鼓动你爹陪你吃长寿面,他晚上就不必吃啦,今儿又不是他过生日。
“姨娘,长寿面真的只是一根么?那岂不是很长很长?”豆儿朝左右伸直臂膀,比划了一个自以为很长很长的距离。
“是啊,连起来可达你的小床一圈呢。”
“哇,那么长啊!”
“是啊,很长很长......”
一大一小的身影渐渐远去,温馨的话语声被风带起,吹向不明的角落。绿莺不知的是,李老汉并没走,他还在冯府大门外,骂街声伴着咳嗽声折磨着街上路人的耳膜。不过骂骂咧咧一阵后,终于破袄子抵不住秋风,被冻跑了。
冯元觉得今天的绿莺有些奇怪,吃了晚膳后领着她跟豆儿娘俩出门逛了一圈大街,本就疲累的身子回来只想早点睡,不料她竟主动缠上来了,还真是让他颇为受宠若金。打起精神亲热了一回,本以为罢了,谁知她仍是跟藤蔓似的将他缠得死紧,他便又咬牙来了一回。完事了,等她又跟个黏糊糊的膏药似的没完没了贴向他,他便实在是有些吃不住了。
这是受了甚么刺激?仔细一想,便明白过来,说到底当年一把火让她爹家房子化为灰烬,如今她爹落魄成这样总归有他的责任,这么一想不由有些心虚和不自在。故而对于她的反常,他便开口主动问了问:“今儿跟爹都说甚么了?生气了?吵嘴了?”
“别提他了,他不是我爹,我爹早死了,当年跟我娘一块死了。”绿莺将脸藏在他的背后,声音嗡嗡地传出来。她紧紧抱着他,像抓住汪洋中的一叶扁舟,她是那么空虚、孤独,豆儿最终会长大嫁人,到时候她该怎么办呢?没爹没娘,连个可以同进同出的正经夫婿都没有,一生漫漫,该如何走到尽头?
“你会一直对我好么?”终于,她撑起微哑的嗓子,将心底的话问出口。
“怎么突然问起这个?”冯元愣了下,自然而然地答道:“只要你本分听话,不做不该做的事,我当然会一直对你好。”
绿莺探出头来,将视线对上他的眼睛,认真地问道:“不,不是一直,是永远,你会永永远远对我好下去么?从现在,到我老的时候,到我离开人世的时候?”
这一刻,在这个问题上她有些执拗,冯元沉默半晌,也态度认真地想了想,才说:“别胡思乱想了,你爹是你爹,我是我,我不可能卖你的,放心。”
答非所问,他在装傻。
他在逃避,在躲避她的问题,他的退缩让她误以为自己提的是个强人所难的问题。真的强人所难么?这个问题就这么难以回答?他爱她毋庸置疑,可连个承诺都不屑于给么?绿莺松了紧抱他的手,忽然有些失望,她平躺着望向床顶,准确的说是在望着头顶的一片虚空,是在思考。她爹、秋云、冯元,不论当初对她多么好,最终也都是会离她远去、与她分道扬镳的罢?到底甚么才是永恒?谁才能永远停留在原点、对她不离不弃相伴始终呢?
“永远到底有多远,你知道么?”轻抚着她的脸,她转过头来,与他四目相对,彼此能望进身体深处,冯元摇头叹道:“太过漫长了,变数太多,即便我此时给你承诺,可谁能保证我一定会恪守呢?我不想做个负心汉,不想你最后失望。”
他这样说着,心里却是想:会说不如会做,饶是有太多不确定,他也依然会努力地将对她的爱坚持一生,到老到死。
绿莺看着他,仔细体味那话。忽而,在他看不到的角度,绿莺晦暗的脸一下子就亮堂了,她勾了勾嘴角,笑得有些甜。她该为他的直接感到失落么?该痛恨他的狠心么?不,才不呢。如果一个男子对女子不是虚伪且期限短暂的甜言蜜语,而是敞怀的真诚,这该是怎样一个光明磊落的情人啊,这么一个清高伟岸的男子,又怎么可能会轻易地移情别恋呢?她该对他有信心才是啊。
心房忽然满登登的,再也不感到空虚了,她抱着她的眷侣,伸手阖上夜明珠的盒盖子,幸福地沉入梦乡。冯元刚才还在忧心她接受不了自己的话,此时见她脸色带着满足,心里也一下子就觉得很是感慨,他怜爱地亲亲她的额角,又亲了亲即便睡着那弧度也依然没来得急落下去的唇角,这才将她揽在怀里,闭眼追随她去。
屋外秋风凄凉,里头却是交颈鸳鸯一双,一段情思,话绵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