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巧出门让下人去街上请大夫,冯元自己将寝鞋套好,一边语气有些严厉,指着绿莺:“快,别傻站着,好好坐下。”
绿莺慢慢在椅子上坐下,望着冯元,见他已经开始在屋中来回胡乱踱步,不时搓手不时笑笑,喜不自禁的目光还偶尔朝她这里瞟一下,心内冷笑不已。真的怀孕了么?呵呵,怎么可能。今早葵水突然而至,虽晚了些,可总归是来了。眼瞅着春巧出门,她却没有提醒,就让冯元那么以为罢,先希望后失望,他难受了,她就觉得高兴。
只要一想到他做了甚么,她就从骨子里泛出一股说不清的恶心感,脏,真脏。对着咫尺外的那张脸,那副身躯,她从里到外地感到厌恶,连与他同处一室,此时都变得那么可怕。一切都不同了,之前发生那么多事,都能让她在万千犹豫中忍让,将那些化作烟云,可这件事,忍不了让不了,就是心中知道要退,可身体却不受控制,只要他近一步,她就会打哆嗦冒寒气。心好痛,以前可以是气是怨是愤是恨,夹杂着太多,总不会到顶。可此时此刻,只有痛,已到了顶点,心肉像被菜刀剁碎了,背后那座已经习惯去依靠的大山,你以为它会永远属于你,可在你没防备的时候,它已经自己走远了,去给别人靠了。被背叛的感觉,就像是锥子凿肉,任凭你怎么翻滚,痛还是如影随形。
有些事情,改变不了,必然要发生,你总以为自己能接受,譬如冯元再娶。可这时候绿莺才知道,她以为自己的能接受,不过是事情还没有发生罢了。试想,当他梅开二度时,鞭炮轰鸣,府里到处是晕红一片,酒红灯笼处处洒满,当喜乐的宾客散去,他与别的女子手臂环绕脖颈相交喝着合卺酒,在儿臂般喜烛的照映下,他满满的柔情蜜意,新娘子全是无限娇羞,她还能够淡然处之么?
他用摸过别人的手,亲过别人的嘴,与别人最亲密过的身体,再来碰她,她受不了,比被屎糊了还接受不了。
正厅,绿莺老老实实坐着,默不作声地伸出手,两根指头搭在脉上。冯元立在几步远处,微哈了腰,不眨眼地盯着那白胡子老大夫。
那被从被窝挖起来的倒霉大夫,匆匆而来,不到一刻钟,又匆匆而去,把那张瞬间变难看的老爷脸狠狠抛在身后,深怕被迁怒找茬。绿莺像个瓷娃娃,不言不语不动,她没有神游天外,而是在想,今晚怎么把他支走,今后又怎么远离他。
大夫这趟本不必走,绿莺没怀上,春巧秋云两个都知道,可姨娘没开口,她们哪敢多嘴扫老爷兴。空气像被冻住了,她们胆怯地耸拉着脑袋,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老爷已经开始在外头梳笼人了,指不定多久就有了可心的新宠,姨娘本就不讨他欢心了,此时再怀不上孩子,岂不更快就要失宠?
冯元确实面色不善,脸像涂了一层煤灰似的,晦暗深沉。他身子动了一下,往她这边走来,绿莺微不可见地瑟缩了下,他在身旁的椅子落座,还好身边隔着一张八仙桌,那恶心的味道并没传过来,她无比庆幸着。冯元端起茶杯,饮了口,抿唇间一缕清润划过喉头,懊丧的脸缓和了些微。他因这事懊恼,算是有情可原。要说绿莺身子骨不算差,哪有无缘无故就要吐的道理呢,生下豆儿都这么久了,也该有消息了。头胎是女,二胎合该轮到男了,本以为这儿子跑不了,谁知转眼成了一场空,哪能不让人丧气。看着绿莺的眼神自然也有些埋怨,这娘们,就知道跟他置气,肚子半点不争气,把劲儿使在正地方,儿子不早有了?
这厢他在这里憋屈地寻思着,绿莺那厢却一直垂着头,连个哄人的话都懒得给。这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倔强模样,更让他气恼。要说冯元当初能看上绿莺,也是有原因的。内弟佟固一直受他恩惠,将来也少不了要靠他这个姐夫帮扶,不管是多年深厚的私交还是为将来打底,报答或是讨好,佟固都给他送过不少回女人,不过他都没要。有勾栏里的,他嫌自掉身价;也有清白人家的,他却不耐烦置外宅,抬家里又觉得乱,从前冯佟氏将府里搅得乌烟瘴气,好不容易清净两年,他还不想没事找事。
他本是这样打算的,冯安若能改邪归正,那他就好好教养扶持这个嫡长子。若掰不过来冯安那性子,那将来就买个良家妾回来生儿子。遇到绿莺实属意外,不知是他眼光太过挑剔还是心思本不在女色上,这辈子还少有让他觉得惊艳的女子,就算国宴时见到的后宫诸妃,也让人观之无味。可与她的初见,他就有些转不开眼了。倒是头一回见过这般女子,容貌姣好不说,关键肌肤剔透,不只肤白貌美,身条更是罕有。圆润饱满,比寻常人胖了许多,却恰到好处。就如同一枚晶莹剔透的水晶包子,让人忍不住去咬上一口,绝对满嘴汁水,回味流长。
在一起后,他也是极可心的,可决定让他跟她有个长远打算,还是因为她的性子。真实、自然,她不会挂着假笑去奉承他,让他很轻松。可饶是再不喜欢女子阿谀虚伪矫揉造作,也是希望对方能在一些时候哄一哄自己,起码在此时,绿莺跟个木头桩子一样傻坐着,冯元就有些看不上眼了。能不能怀上,取决于她自己,这赌气的模样,好像是他不让她生似的。
“还不是因为你肚皮不争气,跟谁在这甩脸子呢?”冯元将茶杯往桌上一磕,不悦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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