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把三千两银子起解。他的银子上京,我这兖州乃必由之地,我今欲仗贤弟大力,取他这三千两银子,作本为商,贤弟可有什么高见?”这个程咬金,曾卖私盐,与为盗也不远,见尤员外如此相待他,心中又要驰骋,笑道:“哥哥,只怕他银子不从此路来,若打这条路经过,不劳兄长费心,只消小弟一马当先,这项银子就滚进来了。”员外道:“贤弟却会什么兵器?”咬金道:“小弟会用斧,却也没有传授,但闲中无事,将劈柴的板爷,装了长柄,自家舞得,到也即溜了。”俊达道:“我倒有一柄斧,重六十斤,贤弟可用得?”咬金应道:“五六十斤,也不为重。”尤员外回后院去,取出那柄斧来,却是浑铁打成的,两边铸就八卦,名为八卦宣化斧。量咬金身躯,取一副青铜盔甲,绿罗袍,槽头有一骑青骔的劣马。尤俊达自己有一副披挂,铁幞头,乌油甲,黑缨枪,皂罗袍,乌骓马。这些东西,也搬将出来,到饮酒处,与咬金一同披挂停当,命手下掌灯火出庄,打稻场上去。用篾囗点火高照,势如白昼,二人马上比势。几个回合,手下众人齐声喝彩。这个尤家庄上人家,都靠着尤员外吃饭,所以明火持枪,不避嫌疑。斗罢下马,收拾回庄寝宿。
次日着人青州打探皇银什么人押解,几时起身,那一日到长叶林地方。数日之间,探听人回来报:“十月望后起身,二十四日可到长叶林地方。有一员解官、一员防送武官、二十名长箭手护送。”二十三夜间,尤员外先取好酒,把咬金吃个半酣,带从人,五鼓时候到长叶林,撺掇咬金道:“贤弟,我与你终身受用,在此一举。”咬金点头,提斧上马,出长叶林官道,带住马,横斧于鞍,如猛虎盘跨于当道。先有打前站官卢方,乃青州折冲校尉,当先开路,也防小人不测之事,先到长叶林。咬金一马冲将下来,高叫:“留下买路钱!”那个卢方,却也是弓马娴熟的将官,举枪招架骂道:“响马,你只好在深山僻处剪径,只图衣食,这是三京六府解京的钱粮,须要回避。你这贼人这等大胆!”咬金道:“天下客商,老爷分毫不取,闻得青州有三千两银子,特来做这件生意。”卢方道:“咄,响马无知,什么生意!”纵马挺枪,分心就挑。咬金手中斧,火速忙迎。两马相撞,斧枪并举。斗上数十回合,后面尘头起处,押银官银杠已到。咬金见后面人来,恐又增帮手,纵马摇斧砍来。卢方架不住,砍于马下。二十名长箭手赶到,见卢方落马,各举标枪叫道:“前站卢爷被响马伤了!”咬金乘势砍倒三四个部下,众人都丢枪弃棒,过涧而去,把银子弃在长叶林中。解官户曹参军薛亮,收回马奔旧路逃生。咬金不舍,纵马赶去,手下主客,报知员外:“程老爷得胜了,皇银都丢在长叶林下。”尤员外领手下上官道,将鞘箍劈开,把皇银都搬回武南庄去,杀猪羊还愿摆酒,等咬金贺喜。
咬金此时追解官薛亮十数里之远,还赶着他,这个主意不为赶尽杀绝。他不晓得银子弃在长叶林中,只道马上带回去了,故要追赶这解官。薛亮回头,见赶得近了,老大着忙,叫道:“响马,我与你无怨无仇,你剪径不过要银子,如今银子已都撇在长叶林,却又来追我怎的!”咬金听说银子在长叶林,就不追赶,拨回马,走得缓了。薛亮见咬金不赶,又骂两声:“响马,银子便剪去,好好看守,我回去了禀了刺史,差人来缉拿你,却不要走。”触起咬金怒来,叫道:“你且不要走,我不杀你,我不是无名的好汉,通一个名与你去,我叫做程咬金,平生再不欺人。我一个相厚朋友,叫尤俊达。是我二人取了这三千两银子,你去罢。”咬金通了两个的名,方才收马回来,到庄还远,马上懊悔:“适才也不该通名,尤员外晓得要埋怨我,倒隐了这句话罢。”不一时到庄下马,欢喜饮酒不提。正是:
喜入酒肠宽似海,闷堆眉角重如山。
且说那解银官薛亮,赶到州中,正直刺史斛斯平坐堂,连忙跪下道:“差委督解银两,前赴洛阳;二十四日行至齐州长叶林地方,闪出贼首数十人,劫去银两,砍杀将官卢方,长箭手四名,小官抵死相持,留得性命,特来禀上大人,乞移文齐州,着他缉捕这干贼人,与这三千银两。”斛刺史听了,大怒道:“岂有响马敢劫钱粮!你不小心,失去银两,我只解你钦差洛阳总理宇文老爷跟前,凭他着你赔,着齐州赔。”叫声拿下,薛亮惊得魂不附体,忙叫道:“老爷在上,这贼人还可缉捕。他拦截时,自称甚么靖山大王陈达、牛金,只要坐名在齐州,访拿他便了。”斛刺史叫书吏做一角文书,申总理东都营造宇文恺道:“已经措银三千两起解,行至齐州长叶林,因该州不行防送,致遭响马劫去,乞着该州缉捕赠偿。”一面移文齐州,要他跟缉陈达、牛金并银两。薛亮羁候俊东都回文区处。
过了数日,宇文恺回道:“大工紧急,一月之内如拿不着,该州先行措银赔偿。二月之内,贼未获,刺史停俸,巡捕员役重处,薛亮革职为民,卢方优恤。”这番青州斛刺史卸了担子,却把来推在齐州刘刺史身上。这刘刺史便急躁起来,道:“三千两银子,非同小可,如何赔得起?我今把捕盗狠比,他比不过,定得缉出之干大伙积盗。”就坐堂,便叫原领批广捕捕盗都头樊虎、副都头唐万仞道:“这干响马既有名字,可以搜查,怎么数月并无消息?这明系你等与瓜分这项钱粮,不为我缉捕。”樊虎道:“老爷,从来再无强盗大胆,敢通姓名的,明是故说诡名,将人炫惑。所以小的遍处捕缉,并无踪迹。”刘知府道:“纵有诡名,岂有劫去三千银子,已经数月,并没个影响;这不是怠玩,不肯用心?”就把樊虎、唐万仞打了十五板,限三日一比,以后一概三十板。
日子易过,明日又该比较了,都在樊虎家中,烧齐心纸,吃协力酒,计较个主意,明日进府比较,好回话转限。樊虎私对唐万仞道:“贤弟,我们枉受官刑,我想起来,当初秦大哥,在本州捕盗多年,方情远达,就不认得陈达,也或认得牛金;今在来总管标下为官,怎能够我们本官讨得他来,我们也就造化,自然有些影响了。”这樊虎二人与叔宝都是通家厚友,还是这等从长私议,那五十个士兵,都是小人儿,听得这句话,都乱嚷起来道:“这样好话,瞒着我们讲!明日进州禀太爷,说原有捕盗秦琼,在本州捕盗多年,深知贼人巢穴,暗受响马常例,如今谋干在来老爷标下为旗牌官,遮掩身体,求老爷作主,讨得秦琼来,就有陈达、牛金了。”樊虎道:“列位不要在家里乱嚷,进衙门禀官就是。”各散去讫。
明早众人进府,樊虎拿批上月台来转限,众人都跪在丹墀下面。刘刺史问樊虎道:“这响马会有踪迹么?”樊虎道:“老爷,踪迹全无。”刺史叫用刑的拿去打。用刑的将要来扯,樊虎道:“小的还有一事,禀上老爷。”刺史道:“有什么事?”樊虎道:“本州府有个秦琼,原是本衙门捕盗,如今现在总管来节度老爷标下为官。他捕盗多年,还知些踪影。望老爷到来爷府中,将秦琼讨回,那陈达、牛金,定有下落。”刺史还不曾答应允与不允,那五十多人上月台乱叫:“老爷作主,讨回秦琼。这秦琼受响马常例,买闲在节度来府中为官。老爷若不作主,讨回秦琼,到此捕盗,老爷就打死小的们,也无济于事。”刘刺史见众人异口一词,只得笔头转限免比,出府伺候。
不说众人躲过一限,却说秦叔宝自长安回家,常想起当日虽然是个义举,几乎弄出事来,甚觉猛浪之至,自此在家,只是收敛。这日正在府中立班,外面报本州刘刺史相见。来总管命请进。两下相见了,叙了几句寒温。刘刺史便开言:“上年因东都起建宫殿,山东各州都有协济银两,不料青州三千两钱粮,行至本州长叶林被劫,那强盗还自通名,叫甚陈达、牛金。青州申文东都,那督理的宇文司空,移文将下官停俸,着令一月内赔偿前银,并要这干强贼,如迟还要加罪。已曾差人缉拿,并无消息。据众捕禀称,原有都头秦琼,今在贵府做旗牌,他极会捕贼,意欲暂从老大人处,借去捉拿此贼。”来总管把秦琼一看,对刘刺史道:“那长大的便是秦琼,虽有才干,下官要不时差遣。怎又好兼州中事的?”秦叔宝也就跪下道:“旗牌在府原要伺候老爷,不时差委捕盗,原有樊虎一干,怎教旗牌代他?”来总管道:“正是。还着该州捕盗跟缉才是。”刘刺史见秦琼推诿,总管不从,心中不快道:“下官也只要拿得贼人,免于赔偿,岂苦苦要这秦琼?但各捕人禀称,秦琼原是捕盗,平日惯受响马常例,谋充在老大人军前为官,还要到上司及东都告状。下官以为不若等他协同捕盗,若侥幸拿着,也是一功;若或推辞,怕这干人在行台及东都告下状来,那时秦琼推也推不得了。”来总管听说,便道:“我却有处。秦琼过来,据刘刺史说你受响马常例,难道果有此事?这也不过激励你成功。就是捕盗,也是国家的正事,不要在此推调,你就跟那刘刺史出去罢。”叔宝见本官不做主,就没把臂了,只得改口道:“老爷吩咐,刘爷要旗牌去,怎敢不去。只是旗牌力量与樊虎一干差不多,怕了不了事,反代他们受祸。”来总管道:“他这一干捕盗要你,毕竟知你本事了得,你且去,我这厢有事,还要来取你。”
秦琼只得随了刘刺史出来。唐万仞、连明都在府外接住道:“秦大哥,没奈何缠到你身上来,兄的义气深重,决不肯亲自去拿,露个风声,在小弟耳内,我们舍死忘生的去,也说不得了。”叔宝道:“贤弟,我果然不知甚么陈达、牛金。”叔宝换了平常的衣服,进府公堂跪下。刘刺史以好言宽慰道:“秦琼,你比不得别的捕盗人员,你却是个有前程的人,素常也能事。就是今日我讨你下来,也出于无奈,你若果然拿了这两个通名的贼寇,我这个衙门中信赏钱外,别有许多看顾处。就是你那本官来爷自然嘉奖。这个批上,我即用你的名字了。”叔宝同众友出府烧纸,齐心捕缉,此事踪迹全无。三日进府,看来总管衙门分上,也不好就打。第二第三限,秦琼也受无妄之灾了。
毕竟不知何如,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