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隔了数日,探子来报道:“新店地方有贼军搬运粮车几十辆来了。”适值义僮在旁听见,便道:“仓里粮少,何不去抢来倒够几个月的吃哩。”张公道:“此言甚合我意。”便拨雷万春领兵前去,义僮随去搬粮,南霁云在后接应,竟奔新店地方。果见一队兵马押着许多车辆,车上尽插黄旗,上写“军粮”两字。雷万春挥兵一掩,那押粮兵马尽弃粮车而去。义僮领军士向前把粮车推了,先行回到城下。这里史思明闻报,领兵来救,却被南霁云一支军冲出,把史思明的兵截成两段。义僮先将粮车推入城中去了,外边南、雷二将,把贼兵杀得抱头鼠窜,史思明大败而去。南霁云与雷万春收兵入城,把粮米尽入仓廪。共得米五千四百余石,料豆二千五百石,小米三千石,全城军兵大喜。
次日张、许二公亲自上城巡视,只见史思明在城下,教贼兵大骂。义僮大怒道:“这贼如此辱骂,二位老爷,怎么不发兵去杀他?”许公道:“由他自骂,谁要你管。”义僮道:“我们小人也耐不得这等气,亏你们做官的生得好一双顽皮耳朵。”张公巡至东门,南、雷二将来接着。南霁云道:“尹子奇、令狐潮在此窥伺,似有攻城之状。”张公道:“南将军可领兵在城门首。听敌楼炮响,开门杀出。”南霁云领命而去。张公又吩咐万春道:“雷将军可率兵在城上,手执旌旗,一齐站着,不许擅动,不许交头接耳出言吐气,我自在敌楼中。若见贼兵移动,便放炮为号。”万春也领命了。城外尹子奇、令狐潮正在观望,那边史思明也来了,他叫军士辱骂。只见城上的兵都像木偶人一般站着。尹子奇道:“却怎生这般光景。”令狐潮指着道:“你看那女墙边站的是雷万春,待我放支冷箭去。”搭着箭,曳着弓,嗖的一声射去,正中万春左面颊上。贼兵齐声喝彩,那雷万春却动也不动。史思明道:“怎么射他不动,待我也来射。”说罢,也射一箭,正中万春右面颊上,万春只是不动。尹子奇道:“这人真是老面皮,待我也射他一箭。”取箭过来,望着万春一箭,却中万春额上,也只不动。令狐潮道:“不信有这等事,军士与我一齐放箭。”贼军应声乱射上去,也有射不到的,也有射着城垛的,也有射中别个军士的。那雷万春面上,刚刚又中三支,连前面上中的共有六矢,他竟端然不动,众军大惊。尹子奇道:“莫非又是草人么?待我近前一看。”遂纵马至城下。万春见子奇来得近了,便向腰间取过雕弓,就自己面上拔下一支箭来,向尹子奇射去,道声“看箭”,射得尹子奇应弦落马。张公在敌楼上看见,便将信炮放起。南霁云开门,发兵杀出。史思明忙救尹子奇回营,令狐潮向前接战。不上数合,那些军士见睢阳将士这等骁勇,如何不怕,便不战而退,自相践踏,死者不计其数,令狐潮大败而回。南霁云乘势追赶,便要抢入营去,贼营中的箭,如雨点一般射来。南霁云不能进去,收兵奏凯回城。张、许二公接着,同去看雷万春。见他已拔下面上的箭了,张、许二公亲自替他敷药。义僮道:“雷将军真是铁面,那尹贼的面孔想是纸糊的,一箭就射穿了。”众军鄙笑。南霁云道:“今日之战,贼人心胆俱破,但得外面援兵一至,便可解围了。”许公道:“坚守待救,必须粮足,不知仓里的粮还够几时用度?”义僮道:“小的看了,也不多了,明日老爷亲自下仓来,盘点一番,便知多寡。”许公道:“正是。”一面吩咐拨医生调治雷将军箭疮,张公自与南霁云在城巡视。
次日许公来到仓里,义僮接着,将厫里的米逐一盘斛,刚刚只够半个月的粮。许公大惊道:“若半月之后救兵不到,如何是好?”义僮道:“照前日这般杀起来,不够七八日,都把那些贼杀尽了,哪消半月?若是粮少,等贼兵运粮来时,也像前日一般,再去抢他的便了。”许公道:“此乃险计,只可一,不可二。我如今想起来,城中绅衿富户人家,必有积储,明日我发帖与你,去各家先借些用。”义僮道:“那些乡绅举监,只晓得说人情,买白宅,哪个是忠君爱国的?富户人家经记用的六斗当五斗的斛子,收佃户的米来囤在家里,巴不得米价腾贵,好生利息。小的看那等富贵人家,只知斋僧布施、妆佛造相的事,便要沽名市誉,肯做几桩;其他就是一个嫡派至亲,贫穷出丑,不指望他扶持,还要怕他上门来泄他家的体面,便百般厌恶痛绝他。小的看起来,真正是襟椐牛马,铜臭狗矢。老爷若要与他们借粮,只怕这热气呵在壁上,到底不中用的。”许公道:“十室之邑,必有忠信,偌大睢阳岂无义士?待我亲去劝谕他们,自然有几家输助。”义僮道:“那些人再不吃好草的,不如待小的去到几家巨富人家,只说要死在他家的,有人或害怕出人命,肯拿些出来。”许公道:“胡说,这是泼皮图赖人的勾当,做出来可不被人笑话。”说罢上马,来到各乡绅举监及富户人家门首,说郡守亲来借粮保城。这些人家果然也有回不在家的,也有托病不出来相见的。不多几家拿了些米,一共只得二百余石,张、许二公大忧。
那贼营中尹子奇箭疮虽好,却正射瞎了一只左眼,切齿大怒,与史思明、令狐潮昼夜攻打。幸喜雷万春面上的疮也好了,与南霁云在城百般守护。贼兵架起云梯,南、雷二将就将大炮打去,云梯上的军士都被烧死。贼兵夜里来爬城,南、雷二将教将草把沾上脂油,点着火投将下去,军兵不敢上城。贼兵挖地道进来,南、雷二公吩咐沿城都阻深堑,水灌入地道去,贼都淹死在内。尹子奇等无计可施,只是紧紧围着。城中争奈粮草已尽了,张、许二公只得教军士杀牛马来吃。牛马杀尽了,又教取纸头树皮来吃。纸头树皮又吃尽了,只得教军士罗雀掘鼠来吃。可怜一个军士每日只罗得三五只雀,掘得六七个鼠。还有罗不着掘不着的,如何济得事。那些小户百姓人家,也都绝了粮。有等游手好闲的人,纠集了饥民,往大户人家去抢米来吃。也有以公废私的倒箪食壶浆送到城上来,与军士们充饥。不多几月,连大户人家的米也抢尽了。城中老弱饿死的填沟积壑,军士们就拆房椽子做了柴,割死人肉去煮来救饥。张、许二公无计可生,一心只望救兵来援。叵耐贼兵攻打愈急,军中食尽,颇有怨言纷纷,都要弃城逃窜。
是日,张公见了这光景,退入私衙独自坐下,左思右想,设做理会处。却好屏后转出一个妇人来道:“老爷,外边事体如何?”
张公抬头一看。原来是他爱妾吴氏,心中便暗自估省道:“本衙内并无别件可与军士吃得,只有这个爱妾,莫若杀来与军士充饥,还可激起他们的忠义。只是这句话,教我怎生启齿也。”夫人见张公搔首自叹,沉吟不语,便道:“看老爷这般光景,外面大势想必不济了,有话可说与妾身知道。”张公道:“话是有一句,只是不好说得。”吴夫人道:“妾身面前有何不可说的话。”张公道:“只因城中食尽,我恐军心有变,欲将你……”张公说到此处,又住口不言。吴夫人道:“老爷为何欲言又止。”张公道:“教我如何说得出这话来。”吴夫人等了一回,便眼泪交流道:“老爷不必言明,妾已猜着了。”张公道:“你猜着了什么来?”吴夫人道:“军士无粮,可是要将妾身杀来饷士么?”张公大哭道:“好呀!你怎生就猜着了,只是我虽有此心,其实不忍启齿。”吴夫人道:“妾身受制于夫,老爷既有此心,敢不顺从。况且孤城危急,倘然城陷,少不得是个死。何如今日从容就义的好。老爷快请下手。”张公大哭道:“我那娘子,念我为国家大事,你死在九泉之下,不要怨下官寡情。”说罢,拔出剑来,方举手欲砍,又缩住手哭道:“我那娘子,教我就是铁石心肠也难动手。”吴夫人哭道:“老爷既是不忍,可将三尺青锋付与奴家,待奴自尽。”张公大叫道:“罢!事已至此,顾不得恩情了。”掷剑在地,望外而走。吴夫人拾起剑来,顺手儿一勒,刎死在地。张公听见一声响亮,回身看时,见吴夫人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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