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头门的守官官阶虽小,但却是很有实权的,尤其是在襄阳这样繁华的地方,城门官更是一个不错的位子。在平常的时候,他管着城门内外行人的城门税,手上颇能捞得一些油水,而在特殊的时候,例如眼下他则掌管着城门的开关与否,卡着城外队伍的进入问题。
尽管当这个城门守官吃住基本上都要在城楼上搞定,颇有些辛苦,但能够慢慢的积攒一些余钱,在别人面前扬威耀武一番,倒也算是不错。若只是一般人的话,能够当到襄阳城的城门守倒也应该心满意足了吧,可今夜在这边巡值的这位却不这么认为。出身于富贵之家,还读过几年书的他一直认为自己在这儿是屈才了,他觉得凭自己的能力应该能够出入幕府才对。
“唉,不是我不行,而是上天没有给我机会啊。”如此的胡话他时常在醉酒的时候说给自己手下的几个守兵听。
“那是……那是……老大发财的时候,可不要忘了我们几个啊。”手下的人并不理解他的感叹,但他们作为最底层的一群,在没有了身为士兵的血气之后,种种吹嘘遛马的技能和察言观色的本领还是颇能掌握几分的——他们纷纷迎合自己上司的感叹。这也算是他们这些“小人”的生存之道了。
在大冷天里,最令人感到幸福的事情莫过于躲在一个温暖的地方,大口吃肉,大口喝酒。这酒自然得煲过得热乎才行。虽然今夜执行宵禁,全城上下一到夜里是不允许有任何光亮出现的,但所谓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对于有资格呆在城楼里的他来说,在城楼里点满灯火,煮着滚热滚热的青茅酒,大口大口的吃着刚刚烧熟了的狗肉而不让外面的人瞧出一点异样还是能够做到的:当数十面巨大的黑布将屋内围了一圈之后,这便简单了。
毕竟是天下有数的大城,襄阳的城防做得很好,就连城楼也是用十分厚实的黄土累着硬石、巨木搭建起来的。在这到处都是寒冷的冬天,这儿倒是一处少有的温暖之地。
一边举杯畅饮,一边听着手下的恭维,虽明知其中是拍马的居多,他还是能不住欢喜的微笑起来。城楼的厚实、坚固让自成一处天地的这里与外隔绝,他并不清楚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情。因为在这里根本就听不见外面的声音。当城下来了这么一位夏侯忠将军的时候,他还在吃喝漫谈着呢。直到外面镇守的小兵匆忙的跑进来把这边的事情汇报于他,他才大略晓得究竟出了什么事情。
“这么晚了开什么门啊。让他们在城下等上一宿吧。”他吃喝过半到此时已是很有些发困了,自然不愿意再多做什么事情,便想随便打发他们一通。
“这……恐怕不太好吧……”小兵略微有些迟疑。
“怎么不好?”他的眼睛一下子瞪了起来:“天如此的黑了,连一丝光亮也没有。如此的景况根本就认不出谁是谁,焉知他们是自己人?”他怕是小兵找不到理由便这么指点了对方一方,脸上露出得意的微笑。他很喜欢这种事情也很感受这种时刻,因为只有在这样指点他人的时候,他才会感受到那高人一等的心情。
因为他很得意,所以他说出来的话语气十分的肯定。进来的这个小兵虽然不是他的亲信,但也是一个懂得察言观色的人物,他听出了他的肯定,当下也不再多说什么,抬脚就往外走去。他也是无奈,因为他不是这里的守官,只是一个听命于人的角色。对于自己这直属上司的命令,他即使心中有一百个不愿意,也是不得不听的。
“难怪你升不上去呢?明明白白的把机会浪费掉,还想往上爬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嘛。”小兵愤恨的嘀咕着。
“嗯?你说什么呢?”小兵的声音虽小,但他的耳朵却十分丽灵敏的把这一份小声的埋怨给听了一个真切起来。他当这城门守官已经好些年了,平素里也很难遇上什么高阶的人物,在南城门的这一亩三分地里,他基本上就是头,他有自己的威风,并且厌恶那些胆敢挑战自己威风的人。小兵的话就表面来说只是一个下意识里的抱怨,但听在他的耳中却无疑成了一个刺头人物对他的挑衅。于是,他顿时高声起来:“回来!”他唤住了小兵。
小兵似乎意识到了自己在言语上对长官的“不敬”,一言不发的回过身子低着头重新站到了他的面前,整个人表现的就像是木头一般。
“你刚刚那么说,究竟是什么意思?”他紧皱着眉头冷冷的盯着小兵那木然的脸。
“我觉得大人实在是有些浪费了眼下的大好机会。”小兵对视着他那冰冷的视线,给了他这么一个不卑不亢的答案。
“大好的机会?”他有些疑惑,“你说说看?”
“夏侯忠将军是姓夏侯的,这在曹丞相的军中应该算是丞相的亲族了吧。虽然我们还不清楚他最后的官职到底是什么,可是既然能被人称为将军的,那至少也是中郎将以上的级别。如此的品级,如此的血缘关系,想来夏侯忠将军应该是很受曹丞相重视才对。如果大人真的有心离开这里另谋高就的话,走夏侯忠将军的路子不是很好吗?只要我们眼下把他伺候的舒坦了就行。”小兵誓言旦旦的说着,黑色的眼珠里闪烁着他自言为“智慧”的光芒。
“哦?”他惊讶的看了小兵一眼,似乎没有料到这个刚刚被分配到自己手下没多久,平时也不怎么爱说话的年轻士兵居然还有如此锐利的观察能力,居然发现了连自己都没有注意到的东西:“你说的很好哦。很不错,我本想悄悄让人去办的事情居然就被你给看穿了,真是厉害啊。”虽然他根本就没有看到这一点,可是在自己的部下面前,他总也得保证自己的矜持,让自己的脸面有个存放的地方才行啊。于是,他便这样说了。
“呵呵……老大不愧是老大……”屋里的众人听他这么说了,哪里还不明白他那略有些尴尬的意思呢。当下顿时一片拍马之声四起,自是十分顺畅的将他的尴尬消弭于无形。
对于众人如此的吹捧,小兵的脸上并没有任何功劳被夺的怨恨。事实上,他在自己的心中也是有自己的算盘的,而这个算盘在眼下还需要自己这位长官的帮忙才行。“老大,以你的才干,若被夏侯忠将军看上了,那至少会有偏校的等级。小的如今有些事情还请老大帮忙一下。”他推起了满脸的笑容,阿谀的看着自己的长官。
“哦?什么事情。”见小兵不再纠缠令自己尴尬的由头,而是有求于自己,他的脸色顿时的好了起来,脸上满满的堆着微笑,十分和蔼的问道:“你就直说吧。只要是老大我能做到的,我绝对不会吝啬我的力气。”他虽然有些傲气,有些自大,还有些好妒,但他并不是一个蠢笨的人。对于打压了对方之后,还要给对方一些甜点吃的事情,他并不陌生,反而能够轻车熟路的做得老练起来。
“嗯,我只希望老大高升之后能帮小弟我一把让我成为夏侯将军的亲兵。”小兵谦卑的笑着,小声的说出自己的野心。亲兵虽然不是什么品级高的官职,但它却是最能获得官职的位置。在这个做什么都需要别人赏识,别人提拔的时代里,成为一个高官的亲信,如亲兵之流,因为能够日夜与长官相处,绝对是升官的捷径之一。小兵很年轻,也就是那么二十出头的年级,正是奋发图强之时,他当然有自己对未来的打算了。不过他也是一个精细之人,很清楚自己的出身与眼前这个老大的不同,于是他便选择了成为夏侯将军亲兵这么一条路子。在他看来城下等候着的夏侯忠绝对是曹军之中极为重要的任务,其日后的前景不可小看,如果自己真的能成为对方的亲兵的话,那自己今后的成就未必就会比今日的老大低到哪里去。
“得搏一把!”小兵对自己鼓着气,很是期待的看着他。
“那是自然……自然的!”他笑着连忙应承下来。对于小兵的心思,他并不是没有任何察觉,相反他对此还明白的紧。不过他并不反感小兵有想要离开自己的想法,甚至还有些盼望小兵有这样的想法。因为在他看来,这个小兵的存在无疑有些威胁到了他自己的高高在上,而他并没有具备容纳那些比自己厉害的人做自己手下的肚量。
“那就多谢老大了。”小兵微笑的说道,他对于眼下的事情能够这么一个顺利的解决方案实在是满意的很。毕竟这是好聚好散,没有任何冲突的两赢之局——自己可以利用长官的推荐获取很有机会向上爬的好位子,而长官也可以利用这个机会获得更高的职务。两人都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却是再美妙也不过的事情了。
当然他们并不清楚,在城下守候多时的夏侯忠将军只是一群想要夺下襄阳的敌人。
在寂静的黑夜里,战马的喘息声成了深沉而悠远的存在。从那城头上小兵说是要去将情况汇报给他的上司开始到现在已经过去了近半个时辰,这并不是什么太过麻烦的事情竟然花了这么久时间,多少令城下守候已久的黄忠他们有些意外,有些不耐。不过他们是明白事情的轻重缓急的,虽然心中对此很有几分不安,但在表面上他们还是显出了非凡的耐心在那儿静静的等着。
一片身着黑衣的骑军站立在黑夜之下,从城头遥遥的望去却是那样的模糊,仿佛与黑夜溶成一体般,让人看得不怎么真切。
在小兵的带领下他走上了城墙,并俯在城垛的间隙上由上往下观看了许久。尽管有着这样或是那样的缺点,但他还是一个用心于工的人,他是决计不希望事情在自己手上搞砸的。
“还是看不清楚啊。”他无奈的挠了挠头,对自己身边的小兵下令:“你知道今天傍晚过来的军使们的住所吗?过去一趟,把他们请过来,就说这城下突然出现了一队江陵的人马,我们辨别不出,让他们过来帮忙一下。”
“是!”小兵怪异的看了自己上司一眼,微微的点了点头,转身一溜烟跑了出去。说实话,他并不晓得自己的上司在这个事到临头的时候为什么又变得如此的小心:“敌人?这怎么可能呢?襄阳到现在为止还没遇上过敌人呢。”
小兵匆忙的去了。他跑得轻松,却让城上城下的所有人都重新呆在了冷冽的风中。襄阳城很大,这份大说明了襄阳的繁华,同时也让众人的等待稍稍的变长了些许。城下的叫门之人已经换了三波了,其口中的话语也变得越来越不耐烦起来。这也是可以理解的事情,毕竟谁都不愿意在这样寒冷的地方呆下去。虽说这江南的气候已经比北方要好上许多,但对御寒衣物并不如将军们那么充足的士兵来说,这份好,实在是好的有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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