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冗的午夜,寂寥无声。
颜筝坐在青石板地上,有冰冷的凉意从地心传来,很快便将她整个身子笼罩,她眼神木然地望着在浓墨般化不开的夜色里黑压压的亭台楼阁,一如此刻她城破欲摧的心情。
她讷讷地问道,“他们……都死了?”
司徒锦脸上闪过一丝讶然,“你不知道?少康三年十月二十三日,那日恰是霜降,安国公颜朝与宁王勾结叛乱,密谋造反,被斩于午门,颜氏儿郎都不曾逃过这一劫。”
他似是料想到了什么,语气忽然低了下来,带着深切的同情与半分怜惜,“颜皇后受不住这刺激,在寝宫自绝了。”
颜筝冷成一团,白皙的肌肤像是骤然失去了血色,变成凄惨诡异的煞白,她软软地将身子靠在了廊柱上,眼眸合上时,有滚烫的热泪从眼角滑落。
从前的自己,实在是太天真了,以为拼着一死,也要将缪太后从至高无上的地位拉下,可谁能想到最后的结果竟是这样的……
她的家族依旧免不了倾覆的命运,而她的死,却也成了另外一种说辞,她从九重宫阙之上纵身而跃时那份得意与自信,在现实面前被打击地支离破碎,一瞬间,周围像是有无数张脸戴着狰狞的面容,嗤牙咧嘴地嘲讽着她的软弱和无能。
那张脸在说,“颜筝,你这个蠢货,看你的自作聪明拯救不了家人,还连累几个无辜的宫人丢了性命,你真是个蠢货!”
她心里想道,倘若她的死因变成了这样,那缪太后的地位定然稳若泰山,甚至连缪妃,那个害死她孩儿的凶手缪妃,也一定平安无事。
垂死前自以为有骨气的挣扎,原来在别人眼中竟是一场笑话。
假若早知如此,当初就该拉着缪太后一起跳下去的。
司徒锦看到他心中执念的那张脸上一时悲恸一时愤恨,心底深处某个地方竟然柔软了下来,他原本是打算要探清占了他心上人皮囊那人的底细,一经确认,就立刻将她斩杀的。
可想到这具娇艳异常的身体里,藏的是她的后辈,身上与她流着同样的血脉,又曾经历过那样痛苦的往事,便有些犹豫起来。
他垂下眼眸凉凉地说道,“替三十年之后才会发生的事流眼泪,你不觉得现在早了些吗?”
颜筝身子一震,被泪水浸润湿透的眼眸中流转光华,半晌,她咬着唇点头,“没有错,你说的没有错,现在还来得及。”
她转过脸去,目光直直地与司徒锦对视,小心翼翼,又担忧惊惧,“是你的阵法带我来到这里,所以你若是重新设阵,也可以将我带走,是吗?”
司徒锦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却并没有开口说话。
颜筝心里一沉,不由便扶住他的手臂,诚恳地哀求,“我早就已经是个死人,在姑姑的身子里多活一日都是赚来的,可现在我还不想死,更不想离开这里,求你……等我将夙愿了却,再带我走好吗?”
她不信鬼神,但在她身上却遭遇了唯独鬼神之说才能解释的奇迹,司徒锦的阵法,能让人超越生死和时空,那他几乎便有着鬼神之能,她不得不敬畏的。
司徒锦的目光却是一黯,但那份黯然转瞬即逝,他抬起头来时,眼神里唯独只剩下冷清,“我为何要答应你?”
颜筝眉头微蹙,小心地说道,“你逆天改命,都是为了我的姑姑,可显然你没有成功,所以才会有我。我想,这等阵法既那样玄奥,定不是随意就能够再施术做法的,否则世道乾坤都会乱了套。”
她咬了咬唇,“你耗费无数精力才找到的法门,一定也不想随随便便就浪费。不若再宽限我一些时间,我会替姑姑活下去,她的仇怨我替她来报,她不曾实现的愿望,我替她实现。这样可好?”
司徒锦幽幽的眼眸流转着转瞬即逝的讶异,随即便是无边的失落,他没有想到,颜皇后竟如此聪慧,一眼就看破了他的天机。
没有错,改天换命的阵法,并不是能够随意就施展的。
他从道观中封存的古物里找到法门,花了二十七年的时间,才能够做成阵法,可惜竟还是失败了,倘若不是眼前这女人与他心爱的女子有着血缘,她的委屈和不甘太过强烈,不知道以什么样的方式,因缘际会下同他一起卷入了三十年前的时光中,他这阵法,或许根本就不能运转。
他失败了一次,且根本就无法再运行第二次。
连他自己都回不去了,又怎能再带走她?
这张梦里思念过无数次的面容,如今触手可及,但里面的人却不再是他魂牵梦萦的那个,司徒锦一时也不知道是该欢喜还是难过,欢喜死去的容颜重新变得鲜活,难过他所爱之人终究如同云烟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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