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整天的战斗,刘备已经将近疲惫脱力,困倦得随时能睡死在马背上。他又担心许多将士的安危,一路上连连派出人手四处打探,每次听到说,联系不上某位都尉或者某位司马战死,他的脸色就沉下去一些。
但他又必须打起精神,刻意向身边的将士们显示胸有成竹。
赵云了解刘备,便上来攀谈些零碎话题。
“持这柄剑的,是个身着华贵袍服的年轻文官。此人身手很不错,与我对驳一剑,又吃了我一剑斜劈,但居然只是受伤。”赵云道。
刘备接过这剑挥了两下,试试手感,随口应道:“曹孟德身边俊彦群集,年轻一辈中也有英才。不过,能配这样的宝剑,应当不是普通人,久后或为我方的大敌。回头记得让士元遣人打探下。”
正说着,他注意到另一侧甘宁听着自己和赵云的亲密对答,满脸羡慕。
刘备连忙唤道:“兴霸?”
甘宁愣了愣:“大王,我在呢。”
甘宁的相貌本来就粗豪,这会儿满身满脸的血污,煞是狰狞,还散发着呛鼻的血腥和汗臭气。但刘备丝毫都不在意,他探身过去,重重地捶了捶甘宁的胸口,又揽着甘宁的手臂:“能得兴霸,真是天助我也。今日兴霸百骑陷阵,是扭转战局的关键,我绝不会忘记!”
甘宁满脸涨红,大吼道:“愿为大王效死!”
他正要再说几句,前方火光煊赫的中军方向猛然躁动,数百上千人喧哗不已,还有人高举着火把,剑拔弩张地四出搜寻。
“怎么回事?”刘备吃了一惊,对左右道:“赶紧去问!”
左右纵骑奔出,刘备也挥鞭打马,加速向前。
两军的距离很近,前去探听的扈从顷刻就回:“大王……”
“怎么回事?”刘备喝道。
那扈从张了张嘴,只觉喉咙干涩,竟然说不下去。
刘备不耐等待,一抖缰绳便越过那扈从。数百骑紧随着他,如狂风卷地,一冲而过。
然后刘备就看到了手足无措的刀盾手们,还有被他们围拢在中央,匍匐于地的庞统。
刘备从马背上跃身下来,箭步赶到庞统身边。
庞统的面庞贴着地面,身体扭曲着,背后的伤口还在汩汩地流血。他的眼中似乎还有光,嘴唇似乎还动了动,似乎他用尽了力气,在等待自己选择的明主到来。但就在刘备抵达的时候,那一点点的生机褪去了。
“……士元!”刘备探手过去,想要摇一摇庞统的身体,手伸到一半,竟不敢用力,只轻轻覆在庞统的肩膀上。
最先报信的那个扈从追在刘备身后,急促连声地道:“有一拨曹军小队趁夜色迫近中军,恰好庞军师在阵前等候大王的消息,将士们不及遮护,结果……结果……”
刘备恍若无闻。
在兴复汉室的道路上,已经有太多太多的同伴离去,无数惨烈的情形一次次冲击着刘备,让他的内心原比常人要坚韧。可是,这是庞士元啊,这是我的军师啊。他就这样走了?
这一刻刘备完全忘记了他和庞统意见不一的时候,忘记了他近来对庞统隐约的抱怨。
这一战的损失,本来就远远超过了刘备的预计。而庞统的死,像是压倒刘备的最后一根稻草,使他竭力压抑了许久的情绪忽然控制不住。他簌簌地流着眼泪,试图去替庞统拔取那支致命的箭矢,可他的两只手都在发抖,眼睛也花了,探手抓了两次,竟然握不住细细的箭杆。
“大王!大王!此地不能久留!”
刘备听见赵云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他张了张嘴,只觉胸口憋闷得透不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