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得既不失武人的风度体面,又不至于显得过于桀骜。这当中须得精细把握,便如卑湛最近常提起的,叫作过犹不及。
这么胡思乱想着,张郃快步赶到沙洲边上。
在江陵城南部的大江上,三十七座沙洲星罗棋布。张郃占了其中规模较大的五座。其中最重要的一座,便是之前用浮桥和江岸相连的一座,沙洲上还额外造了两个码头。
因为浮桥被冲垮了,连带着码头也坍塌了一大片。于是张郃踩着污泥滩涂迎向来船。
却不知荆州使者是谁?好不好打交道?此人礼贤下士倒还罢了,万一此人趾高气昂,刻意羞辱,我得忍到什么程度?
张郃继续胡思乱想,同时调整面容,竭力使自己不那么激动,保持住大将气势。
而那艘荆州军船破开水面,愈来愈接近以后,船舱处的帘幕被人掀开,走出来一熟人。
“夏侯将军?”张郃失声叫道。
站到船头的,是条气势昂扬的独眼大汉,可不正是曹丞相的肺腑重臣,此前传闻在庐江被俘的伏波将军夏侯惇么?
张郃站在泥滩中,惶惑得不知如何是好?
这什么情况?
难道夏侯元让投降了刘备?这下得决心可不小啊。他来劝降,我是不是就该赶紧顺水推舟,不要再犹豫?就说……不不,先得听夏侯元让说两句,然后我再提,希望照顾好此地的袍泽兄弟。夏侯元让断无不允之理,我便簌簌落泪,夸赞他的眼光和宽厚,然后就势这么一拜……
张郃蒙了一会儿,夏侯惇已经跳下船头,趟着水站到他的面前。
“儁乂,我们可以回去了!”夏侯惇用力揽着张郃的臂膀,大声道。
“夏侯将军,战局至此,我实在没什么好说的。只希望随我在此的这么多将士,都能……什么?”张郃一溜嘴说了几句,忽然反应了过来。
“丞相遣使与刘备会谈,以交还内通荆南的襄樊士人为条件,使我等得以北返。再过几日,接应我们的船只就会陆续来到了!”夏侯惇似笑非笑地凝视着张郃,独眼炯炯有神:“儁乂将军孤军在外如此艰苦,却能不违忠节……日后必得丞相重用,我夏侯元让先恭贺将军了!”
原来不是来招降的?原来是可以回去了吗?
张郃的内心深处稍稍尴尬,随即满心欢喜,不管怎么样,能安然回返,真是再好不过了。他的眼眶中淌下泪来,猛地抱住了夏侯惇:“如此,是更生也!多谢丞相!多谢丞相!”
“咳咳……”夏侯惇轻咳两声,继续道:“儁乂将军的忠烈高节,我在敌营中亦有听闻。想来,我夏侯惇的的情形,儁乂将军也曾听说过一些吧?”
张郃微微一愣。
听说过什么?我带着一群穷困之卒坐守沙滩,除了大军败绩的惨状以外,什么也没听说啊?
他看看夏侯惇的脸色,旋即反应了过来:“啊,是,是。我在此地死守时,也曾听荆州军说,曾以重将出面劝降将军,而遭将军怒斥……将军之忠勇奋发,令敌胆寒呀!”
夏侯惇连连摇头:“唉,败兵之将,惟有肉袒负荆以谢罪,还谈什么忠勇奋发?儁乂将军,这些话,可就不必宣扬了!”
两人就这么站在泥水间对谈,几句话下来,彼此都觉安心。
在军船的船舱里,另有几名荆州文官出来。
一人问道:“潘治中,他们在聊什么?”
潘濬是个眼里不掺沙子的。他面色如铁,冷哼一声:“无非是一些……一些在主君面前显示忠诚的伎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