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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俊之虽然不管学政,但毕竟是建康知府,这些面子还是必须要给的,但规矩是死的,蒙学都不曾学过如何进得府学。
李老三心里暗急,看周必大的意思似乎是不打算给陈俊之的面子通融儿子入府学了,忙道:“小儿如今已聪慧至极,前些日子里已经可以和柳家青染公言辞争辩了。”
柳家青染公?
周必大、陈俊之都愣了下,在建康几年,他俩深知柳青染这人,有大家之名却名不符其实,勉强也算得上是一方儒才。
陆游在一旁惬意的品茶,只是暗暗打量着李凤梧,发现李凤梧不动声色宠辱不惊,不由得暗自点头,貌似是块不错的胚子。
受李老三委托,陈俊之对周必大道:“子充,府学中人才辈出,也不差这么一个小子,不如就收他为门生,让他熏陶一番我府学文化,也算是功德一桩。”
周必大脸色一黑,赴宴已给了你陈府尊面子,莫不成还要强迫我不成,“府学生员皆才子,焉能以次充好蒙蔽提学,辜枉天家恩赐。”
好家伙,连天家都搬出来了,陈俊之只得住嘴,心里暗恼,这个死脑子的周必大果然是茅厕里的石头。
殊不知,周必大的仕途,本就以立朝刚正著于后世。
李凤梧深呼吸一口气,知道自己再不说话,估计这事要黄了,愤然道:“周教授此言差矣!”
一语惊人!
本是求人却言出无状,陆游放下茶盏,感觉颇有意思。
陈俊之方才讨了个没趣,此时心中不爽,也要看看这李家小官人有什么言论,若能挫一挫周必大那倒是极好的,不过按从李家小官人过往的风评,怕是不可能的了。
周必大略感意外,问道:“哪里差了?”
李老三拉住儿子,不让他胡言乱语,李凤梧一把甩开老爹的手,坦然道:“子曾经曰过,性相近习相远,晚生虽然愚钝,却也知道环境对求学的重要,孟母三迁,才有浩然正气者孟夫子;孟子亦曾经曰过,人皆可以为尧舜,晚生不愿一生蹉跎,愿读书以求修身、齐家,甚至于治国平天下,既有此心,又为何成了先生眼中的次?有此心者,有如何辜枉了天家?孔老夫子亦说过,君子有教无类,先生既是传道授业解惑者之大儒,怎的学拿市井心态待人,恃才傲人?若府学先生皆是教授这般心态,这府学不进也罢!”
一席话振聋发聩。
除了听不懂的李老三,其余三人口瞪目呆,这真是个连蒙学都不曾上过的愚钝晚生?
骗鬼的吧!
以孟母为例,是说府学对求学的重要性,再以孟子之言细说自己的上进心,尤其是之后再以孔子言论将了周必大一军,让人无以反击,环环相扣步步紧逼,言辞之犀利几不逊色于饱读诗书的雄辩之才。
周必大被呛得说不出话,其余都还好辩驳,唯独君子有教无类一例,着实无从辩驳,自己总不能连孔老夫子都推翻吧?
李凤梧趁势追击:“靖康之难,大宋蒙羞失半壁天下,建炎南渡后,有岳王爷挥雄师北进而溃于奸相之手,有老留守宗忠简公临终前三呼过河,当今官家初登大宝却有北进之心,待得时日便将兴师北伐。天家有北进之心,当今世上却再无岳王之枪,亦再没有“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范文正公,此乃天家悲哀,当此时,为臣为子皆应为官家分忧,择良选秀以图治北定中原,勿让有志之士垂老病中惊坐起,嘱托小儿王师北定时家祭告乃翁,方为我大宋之肱股重臣!”
再次震惊所有人。
感情这小子不仅谈古还能论今,孝宗初等大宝,便平反了岳王爷,如今朝中积极备战,确有北伐之势,陆游才从临安出来,陈俊之为建康知府,这等大事动态定然是知晓的,只是这小子又是如何知晓的?
隆兴北伐还没开始,周必大也是昨夜和陆游促膝夜谈才知道临安那边的意向,闻言怔在当地,心生愧疚,良久,才喟叹起身,在陆游、陈俊之、李老三震惊莫名的目光中对李凤梧作了一揖:“后生可畏吾衰矣,且受周某一拜。”
这一拜,拜得陈俊之浑身舒爽。
这一拜,拜得陆游热血沸腾,泪眼婆娑,终于得见当年那个充满热血朝气的子充,暗道此子可教,甚合我意,只是那句垂老病中惊坐起怎的都有种梦萦过的错觉……
那一段垂老病中惊坐起的话,本就是出自陆游晚年诗句。
这一拜,拜得李老三心花怒放。
周必大绍兴二十七年中举,五六年来在建康府学,只是个从八品的教授、左修职郎,郁郁不得志,今日李凤梧一番言语,让他想起了当年的自己,那个一心以范文正公为榜样的自己!
这一日,周必大在一个晚生身上找到了自己迷失的热血,向着两朝相公的仕途大步而去。